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马格努斯和他的千子们都被迫收起了考古学家的工具,重新投入忙碌的救援工作中。那场横扫小半个黎明星的磁暴飓风虽然已经停歇,但它留给黎明星的伤口,正不断向外喷涌着痛苦与死亡。
所有人都在和死神赛跑。这并非夸张的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极速狂奔。
本来难民的转移工作就繁重得要命,现在还要加上拯救那些因为磁暴被困住,无法前来星港的灾民。
你看,每个人都忙得连睡觉时间都快没了,结果那帮沙坦之子还要出来搞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末日邪教不停在人群中蔓延,甚至连受过严格训练的黎明星本地防御部队——红龙——中,也开始出现狂热信徒。
而且,织法者们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这不正常,”一位年长的织法者皱着眉头,“通常来说,阵营偏移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灵光会先变得浑浊,然后斑驳,最后才是彻底的变质。但这些人……”
“这些人身上的灵光并非逐步变质,而是突然发生改变。”另一名年轻的女织法者接过话头,“这种转变速度……就像是某种化学反应被瞬间加速了一万倍。一瞬间,正常人变成了暴徒。”
“末日压力下的突发性疯癫?”旁边负责记录的织法者猜测道。
“我倒觉得不像突发性疯癫,倒像是从潜伏期发展为典型病例。”年长的织法者摇头否定,“亦或者,某种末日诅咒?”
织法者们争论不休,但始终无法得出一个能解释所有现象的结论。
然而,现实的紧迫性容不得他们继续在理论层面纠缠。
因为红龙居然成建制地背叛了。
当时,在磁暴肆虐过的大地上,负责搜救的阿斯塔特们找到一批幸存者。
人数过多,他们的风暴鸟装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发出了需要支援的信号。
没多久,履带的轰鸣声就在远方响起。
此时,战士们并未警觉,因为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是数量众多的红龙部队。
阿斯塔特们以为那是赶来协助转移灾民的友军。他们压根没防备,甚至有战士挥手示意,引导那些重型车辆靠近灾民聚集点。
然而,回应他们的不是救援的援手,而是无情的炮火。
没有预警,没有通牒,那些涂装鲜红的“执政官”坦克与“九头蛇”防空车突然调转炮口。
当第一发高爆弹在毫无防备的人群中间炸开时,屠杀开启了。
重爆弹的弹幕像收割麦子一样扫过难民群,而反坦克导弹则呼啸着扑向了那些还没来得及戴上头盔的星际战士。
当那份伤亡报告被递送到安格隆面前时,这位红砂之主罕见地沉默了。
他没有暴怒咆哮,也没有砸毁身边的任何东西。他只是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数次。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充满同理心的琥珀色眼睛里,多了一分冰冷。
“原本的收押甄别程序取消,对于任何确认身份的沙坦之子,以及任何将枪口对准平民与盟友的红龙部队……当场击毙。”
这不是暴君的屠杀令,这是守护者的最后底线。
促使安格隆下达这道命令的直接原因,是因为那些遭遇背叛的阿斯塔特们都来自第四军团。其中就包括佛里克斯。
他们是安格隆还未曾谋面的兄弟——佩图拉博的子嗣。在安格隆眼中,这些坚毅的战士就是他的侄子,是他在这个破碎银河中应当守护的家人。
“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疗室外,安格隆把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伤者。
“请放心,原体。”负责主治的织法者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把人救回来的自豪,“所有人都救回来了。赞美卡戎女士!”
“佛里克斯呢?”安格隆问出了那个最让他挂心的名字。
“他也很好。断掉的左腿和失去的眼睛都利用再生术重新长出来了,坏死的皮肤也已经新生。”药剂师汇报道,“不过考虑到他刚刚经历一场艰难的战斗,再加上肉体再生的负荷,我认为睡眠对他更有益。需要叫醒他吗?”
安格隆透过观察窗,看了一眼那些沉睡的身影。他当然知道阿斯塔特是即使面对死亡也不肯屈服的战士,但他们依然是人类,会疼痛,也会死亡。
“不了,让他休息吧。”安格隆轻声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如今的黎明星上,复生法术的效果大打折扣。随着数以亿万计的人口在短时间内死亡,死亡的巨浪冲击着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的帷幕。
本来坚固的帷幕变得千疮百孔,充满了肉眼不可见的裂隙。灵魂一旦离体,不再像往常那样会在现实边缘徘徊七天,而是会在短短半个小时内被亚空间的漩涡吞噬。
哪怕是安格隆掌握的复活魔法,也无法从亚空间的嘴里抢回已经被吞噬的灵魂。
这次能抢救回这些战士们的性命,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在医疗室外的长廊尽头,安格隆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阿泽克·阿里曼。这位千子军团的一连长正独自靠在墙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逃避什么。当他看到安格隆走来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站直行礼。
安格隆停下脚步,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这位来自兄弟军团的子嗣。
“谢谢你,阿泽克,”原体的声音真挚而温暖,“如果不是你及时找到他们并通知了我们的救援队,我就要失去他们了。是你救了他们的命。”
“我……”阿里曼微微低下头,升起心境的同时,也避开了安格隆能洞察人心的目光,“其实我没做什么。”
“不用谦虚。”
阿里曼没有继续争辩,他抬起头望向医疗室的方向:“他们……都没事了?”
“是的,睡上一觉,就能生龙活虎。”安格隆敏锐地察觉到了阿里曼情绪中的异样。那不是立功后的喜悦,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惊恐的忧虑和怀疑。
但在安格隆看来,这表现倒也正常,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佛里克斯死定了!
“你也去休息吧,阿泽克。”安格隆给了阿里曼一个友善的建议,“你做得很好,我的兄弟马格努斯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是,大人。”
阿里曼行了一礼,目送着那位擅长心灵系灵能的原体远去。
直到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阿里曼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回到自己在卡雷纳的临时住所,锁上了门。在这个无人的角落,这位千子终于卸下了平静的伪装,并用双手抱住了头。
他害怕。
他刚才真的非常害怕。
他害怕安格隆读出他脑海中那一刻真实而黑暗的想法。
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在那片燃烧的废墟中,他其实差点杀了佛里克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阿里曼拉回了那个血腥的战场。
当时,为了保护身后的难民,佛里克斯三人与叛变的红龙部队死磕。
那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争。
一边是拥有九头蛇防空坦克和执政官重型坦克的叛军,另一边虽然是阿斯塔特,却因为参与救援行动,压根没带什么重武器,甚至连面像样的盾都没有。
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身上的动力甲、爆弹枪和链锯剑。
但他们还是赢了。
或者说,几近同归于尽。
当阿里曼用爆弹枪撕碎了从叛军坦克里爬出来的幸存邪教徒,终结了这场战斗后,他奔向了佛里克斯。
如果是凡人,那么佛里克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他的动力装甲已几近解体。一部分缺失,另一部分在高温中熔融变形,与血肉残躯怪诞地黏在一起。
暴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灼成焦黑的炭壳,较深的创口处,仍有残留的高温蒸汽断续逸出。
一只眼睛被烧熔的眼睑组织完全封死,凝固成一团混浊的乳白色;另一只则缓慢转动着,视线涣散,难以聚焦。
胸膛起伏的节奏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叶损毁后沉重嘶哑的抽动,如同破损的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
理智告诉阿里曼,佛里克斯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在这样的伤势下,即使是阿斯塔特的超人体质也到了极限。给予他帝皇的仁慈,结束他的痛苦,或许才是最大的善意。
但阿里曼不能独自做出决定,他打算问问佛里克斯自己的意见。
然而,就在他打算使用灵能暂时隔离佛里克斯的痛苦,使对方能正常沟通时,他突然看到了一段预兆。
阿里曼看到的不再是眼前这具焦黑的残躯,他看到了未来的佛里克斯——一个身披冷酷钢铁、脚下踩着无数尸骨的黑暗战士。
那些尸骨,可不属于异形。
那是人类的尸骨,甚至包括阿斯塔特的尸骨。
佛里克斯,将在未来背叛帝国!
那一刻,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杀了他。”
“现在就杀了他。”
“剪除未来的祸患。”
浩瀚之洋的力量涌入阿里曼的身体,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仿佛只是一个被丝线牵引的木偶。
是的,他应该杀了他。阿里曼想。
但此时的杀意已经不再是出于对战友的仁慈。
不能用灵能,原体会看出端倪。
那就用枪。
只需要一发爆弹就行。
阿里曼的手已经握住了爆弹枪的枪柄。
而那个声音仍在他大脑中回响。
杀了他,就能阻止未来的屠杀。杀了他,就能让他保持忠诚死去。杀了他…………
“那边!他们在那边!”
一声急切的呼喊打破了亚空间的魔咒。
阿里曼猛地惊醒,手指触电般从枪柄上移开。
他看着那些吞世者和织法者急匆匆地冲过来围住佛里克斯,看着法术光辉笼罩在那具焦黑的躯体上,看着佛里克斯原本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魔法的护持下重新燃起。
他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又像个差点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谋杀者。
回到现实,昏暗的房间里,阿里曼大口喘息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黑暗想法。
你瞧,就算是当棋子,棋手不同,其命运也不同。
马格努斯和千子们虽然身处这条新的时间线,外表和灵魂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他们的灵魂深处早已烙印上了古老者的印记。
他们是观察者,是潜伏者,也是这盘大棋中最身不由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