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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指尖悬在周磊的名字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办公室的空调吹出均匀的冷气,我却感到一阵燥热从胸口蔓延开来。三天了,整整七十二小时,我们没通过一句话,没发过一条消息,甚至连偶然在厨房门口撞见,都会同时侧身避开,像两块同极的磁铁。

“田姐,周五了,还不下班啊?”小李挎着包,探头进来。

我猛地回神,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马上就走,还有个报表看完。”

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声音。其实工作早已做完,我只是在拖延回家的时间。回家意味着要面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要闻着同一屋檐下的陌生气息。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我和周磊的冷战始于三天前那个雨夜,因为什么来着?啊,是因为我母亲生日该包多少红包的事。他说五千太多,我说他根本不尊重我的家人。其实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积压太久的怨气找到了一个出口——他越来越频繁的加班,我越来越敷衍的回应,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个空间里却再无交集。

七点整,我关掉电脑。电梯镜面里映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这就是我,田颖,一家中型企业的普通管理人员,工作上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冲突,却解决不了自己婚姻里的一场冷战。

地铁上,我刷着朋友圈,看到表妹晒出和男友的亲密合照,配文是“三周年快乐,永远爱你”。曾几何时,我和周磊也会这样明目张胆地示爱,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走出地铁站,夏夜的风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我慢悠悠地往家走,脑子里盘桓着一个危险的词语:离婚。这三天里,这个词像只苍蝇,在我脑海里嗡嗡盘旋。也许我们真的走到了尽头,也许分开对彼此都是解脱。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树下乘凉。我抬头看向四楼我们家的窗户,一片漆黑。周磊应该又加班了吧,或者不想在家面对我。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出乎意料,门没有反锁。

推门进去,一股异样的气息让我顿住了脚步。不是往常周磊回家后会有的外卖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混杂着药味。我的心猛地一缩。

“周磊?”我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我打开客厅的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捂住了嘴。沙发上胡乱堆着几件带血的衣服,地板上有一串暗红色的斑点,一直延伸到卧室门口。

各种可怕的猜想瞬间涌上心头。他出事了吗?难道是遭遇了不测?我们虽然冷战,但万一他......

我颤抖着手推开卧室门,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周磊侧躺着,背对着我,呼吸沉重。

“周磊?”我又唤了一声,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他还是没有回应,但我能看到他裸露的后背上贴着大块的纱布,边缘泛着药膏的痕迹。我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下,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和紧皱的眉头一览无余。床头柜上散落着止痛药、消炎膏和一卷用了一半的绷带。

我僵立在床边,内心的愤怒和委屈与担忧激烈交战。他受伤了,看起来不轻。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在他心里,我已经陌生到不值得告知的程度了吗?

我想摇醒他质问,却看到他枕边放着的手机,屏幕停留在我和他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我发的“随便你”。下面有一条他今天下午四点十五分编辑好却未发送的消息:“颖,我受伤了,能回来一趟吗?”

那条未发送的消息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心中胀满的气球。我忽然注意到,他受伤的右手臂下方,压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是我上个月无意中提起喜欢的那条项链的包装盒。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起刚结婚那年冬天,我重感冒发烧,周磊请了三天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我想起两年前我工作受挫,整夜失眠,他陪我坐在阳台上看星星,说无论如何都有他在。我想起无数个平凡夜晚,他下班顺手买回我最爱的糖炒栗子,包装还带着体温。

这些细碎的温暖,何时被日常的琐碎和埋怨掩盖了?

我轻轻坐在床沿,伸手想触碰他受伤的肩膀,却在半空停住。我们的关系已经僵到连关心都要犹豫的地步了吗?

“水...”周磊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

我急忙起身倒水,扶他起来。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复杂的神色。

“怎么伤成这样?”我问,尽量让声音平静。

他喝了几口水,喉咙动了动:“工地检查时,脚手架上一根钢管没固定好,掉下来擦到了后背。”

“为什么不告诉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语气听起来像是质问而非关心。

果然,他眼神一暗,自嘲地笑了笑:“告诉你?你这几天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我语塞,内心一阵刺痛。他说得对,这三天我把他当成了空气,甚至连他受伤回家,我都没注意到异常——因为我刻意回避所有可能与他共处一室的时间。

“严重吗?去医院看了没有?”我转移话题。

“缝了八针。”他轻描淡写地说,但额头的冷汗暴露了疼痛的程度,“工地医生处理了,说没伤到骨头,但近期不能碰水。”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所有准备好的离婚说辞都卡在喉咙里。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尽管我们冷战、争吵、互相伤害,但我仍然在乎他,害怕他真正离开我的世界。

“晚饭吃了吗?”我轻声问。

他摇摇头:“不想动。”

我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寻找可以煮粥的食材。这一刻,我想起了老家村子里陈叔和陈婶的故事。

陈叔陈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冤家,年轻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有次陈叔气得直接把饭桌掀了,陈婶哭着跑回娘家,扬言非要离婚不可。全村人都以为他们这次肯定过不下去了。

谁知半个月后,有人看见他们一起赶集,陈叔给陈婶买了块花布,陈婶脸上带着新媳妇似的羞涩。后来才知道,陈婶回娘家后,陈叔干活时被镰刀割伤了腿,感染发高烧,迷迷糊糊一直喊陈婶的名字。邻居看不过去,偷偷告诉了陈婶。陈婶当即就跑回家,衣不解带地照顾到陈叔康复。

村里老人说:“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有时候一场灾病,反倒是续缘的契机。”当时年轻的我听不懂,现在却似乎明白了几分。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切着细碎的肉末和青菜,思绪飘回了我们冷战的起因——母亲生日红包的事。

平心而论,周磊对我家人并不小气。去年我家老房子翻修,他二话不说拿出五万。我弟弟找工作,他动用人脉帮忙打点。这次的红包争端,或许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端着粥回到卧室时,周磊已经挣扎着坐起来了。我默默地把枕头垫在他背后,避免碰到伤口。

“谢谢。”他低声说,接过粥碗。

我们一时无言,只有勺子碰触碗壁的轻微声响。空气再次陷入尴尬,但比起前三天那种剑拔弩张的冰冷,此刻多了种说不清的暗流在涌动。

“那条消息,”他突然开口,“我写了又删,怕你真的不回来。”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凝视着我,眼中是我许久未见的脆弱和坦诚。

“我四点就到家了,疼得厉害,想叫你,又拉不下脸。”他自嘲地笑笑,“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田颖?”

一句话让我鼻尖发酸。是啊,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曾经无话不说的恋人,如今连受伤都需要犹豫该不该告知。

“我看到了那个盒子。”我指了指那个蓝色丝绒首饰盒。

周磊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等你生日时给你惊喜的。看你上次喜欢,就偷偷买下了。”他顿了顿,“那天吵架是我不对,不是舍不得钱,只是最近项目压力大,说话不过脑子。”

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服软,尽管是以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也放下骄傲:“我也有错,明知你压力大,还故意说那些伤人的话。”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不同在于,我们都在沉默中思考着如何修复,而不是如何伤害。

吃完粥,我帮他换药。当揭开纱布,看到那道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际的狰狞伤口时,我倒吸一口冷气。缝针的痕迹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口周围的肌肤:“一定很疼吧?”

“还好。”他简短地回答,但我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

重新包扎完毕,我收拾碗筷准备离开,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腕。那个动作很轻,却让我定在原地。

“别走,”他说,声音里带着我许久未闻的恳求,“就今晚,别睡客房了。”

我看着他眼中的不安和期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我点点头,洗漱后换上睡衣,在他身边躺下。双人床很大,我们各占一边,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还记得我们刚结婚时吗?”他突然问,“那张出租屋的单人床,翻身都要小心掉下去。”

我忍不住笑了:“是啊,你总说挤在一起暖和。”

那些拥挤却亲密的夜晚,与现在宽敞却疏离的双人床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田颖,”他转过身,在夜色中凝视着我,“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这句话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我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想起了老家村子后面的那条小河。每年雨季,河水都会泛滥改道,冲刷出新的河床。村里的老人说,河水没有两次流经同样的路径,但终究还是那条河。

也许婚姻也是如此,不可能永远保持最初的激情,但可以在不断的改变和修复中找到新的流向。

“周磊,”我轻声说,“我不是不想重新开始,只是害怕我们又回到这种互相伤害的模式。”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说:“我联系了王教授。”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王教授是知名的婚姻咨询师,一年前朋友推荐时,我曾提议一起去咨询,但被周磊以“没必要”拒绝了。

“你同意了?”我问。

“嗯,预约了下周六。”他声音平静,“我想学会如何更好地爱你,而不是一次次伤害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紧闭的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三天来的委屈、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决堤。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我的泪水,然后将我揽入怀中,小心避开背上的伤。我在他怀里痛哭,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节奏,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安全感让我溃不成军。

“对不起,”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是我太固执,太要面子...”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工作的压力,关于对未来的恐惧,关于在婚姻中迷失的自我。我们承认了彼此的错误,也表达了被理解的需求。

黎明时分,我在他怀中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落在他安静的睡颜上。我轻轻起身,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时,我拿出手机,删除了那份在草稿箱里存了三天的离婚协议文档。

周磊的伤需要时间愈合,而我们的婚姻也是。但至少,我们选择了修复而非放弃。那场因红包引发的冷战,最终以一场意外伤害告终,却让我们找到了重新对话的可能。

早餐桌上,周磊看着简单的清粥小菜,眼中有着温暖的光。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我回握他的手,轻声说:“因为我们不只是夫妻,还是彼此的家人。”

窗外,朝阳正好,新的一天开始了。我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还会有争吵和分歧,但只要我们还记得如何对话,如何倾听,如何在不完美中寻找平衡,这段婚姻就还有无数个明天。

而那通他最终没有拨出的电话,那条我差点发送的离婚短信,都成了我们婚姻路上的警示牌,提醒我们: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只要还在乎,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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