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命
陈旧与新鲜的疤痕交错，映在莫离垂落的桃花眼底，明明暗暗。
有时候经验会成为一种负累。
他只需要一眼，就能瞬间读出那些伤痕的来源——钝器殴打、踩踏、利刃划割、烫疤……
实在很难想象，这种教科书式的花样伤疤大全，会出现在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身上。
莫离半蹲下来，手臂贴着病号服的侧面穿过，绕到他后腰搂紧。
粗糙的面料与纯羊绒的西装面料一前一后地挨着手臂，他额头抵着少年瘦削的胸膛，看见他手腕束缚带勒出的痕迹。
两条窄细的胳膊贴着他的脸颊而过，在后颈交握。
属于他人的体温紧挨着脸颊，温暖、柔软，无声地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情绪。
莫离无意识地勒紧手臂，脑海里浑噩一片，无法思考，只想揉碎他怀里柔软又单薄的身躯，连带着自己一起毁掉。
他想也许，自己的思维就此停止也不错，世界在这一秒毁灭也可以，他不想思考哪怕一点点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与他记忆里一样的小镇、一样的人，一样的世界。
真真假假。
他怕自己度过的几百年漫长的时光毫无意义，怕自己自以为的真实的一生，不过是和他打穿的每个任务一样，是由程序谱写而成的虚假代码。
也许他的情感，他所在乎的人，他的仇恨都是假的。
纪年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他肋骨被勒得发疼，难以呼吸，嘴唇发青。
莫离不像是要抱他，像是要绞杀他——
勒断他的骨头，挤碎他的内脏，然后拦腰折断。
深深浅浅的伤口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感，纪年太阳穴微跳，双手搭在人后颈，痛得要死到底还是没吭声。
他很清楚，更需要这个拥抱的人是莫离。
而莫离这个人，从来不会寻求他人的安慰，只会自毁。
他会自己处理所有情绪，无论能否解决，都一股脑地堆在脑子里藏起来，面上不显露分毫。
直到积压的情绪超过某个界限，他就解决掉自己。
纪年对别人的死活没兴趣。
反正所有人迟早都会死，莫离早点死，他的计划还能早点开始推进，可他居然会动摇——
他想毁灭这个世界。
但他爱上莫离了。
——
所有情绪和积压的压力到顶的瞬间，莫离的意识沉入黑暗。
手臂脱力。
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明显的吸气声，像是溺水的人使尽浑身解数钻出水面，用力呼吸。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头顶，他脑袋紧贴着的瘦弱胸腔后，心脏跳动的速度快要突破极限。
纪年感觉自己离死只差一口气。
他喘着气，酸软的胳膊扯住怀里下滑的青年，费劲力气给莫离拖到床上。
糟糕至极的体质先是受了一番虐待，又是一阵体力劳动，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艰难地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开锁，点进微信，点击秘书。
发送消息——
救命。
……
莫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落地窗外海洋倒映着夜空的星星，卧室内点着夜灯，灯光昏暗又温馨。
还有敲手机的声音。
他掀开被子，慢吞吞地坐起身，朝着出声的地方看。
身材瘦弱的少年窝在懒人沙发里，抱着他的手机，微光打亮他苍白的脸色，纪年停下按手机的动作，抬头望来：
“醒了？你的秘书在厨房煲汤，应该快好了。”
他扶着沙发小心地站起来，宽松的卫衣下摆露出一截白色的纱布，缠在腰腹。
纪年扶着自己重伤的腰，没有追究的意思，晃着手机丢给莫离，“我后天有场家长会。”
“……？”
莫离眼里微弱的心虚消失不见，翻过手机。
屏幕上是高二（13）的微信群，Id班主任的老师发了半屏幕的消息，都是关于家长会的内容。
“新学期新气象，开学前，我希望和各位家长聊聊孩子以后的发展……”
现在是八月下旬，距离开学没几天，这个时候开家长会不是很奇怪。
但是很突然。
“你要去上学吗？”莫离反扣手机，温声询问。
“当然，我是好孩子。”
纪年站在床边，散漫地歪着头，半长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脑后，散发出洗发露的清香，“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人洗澡了，衣服换上干净的，终于有了个人样。
莫离默了默，有点无奈。
刚醒的时候，他感觉未来一片迷雾，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怎么追寻过去。
紧接着，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纪年就立刻给了他找了件事情做。
“嗯……待会让杨秘书帮你雇个家长。”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莫离掀开被子下床，开灯进浴室洗漱，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背后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影。
“我不喜欢这个方案。”套着奥特曼卫衣的少年一本正经，“换一个。”
“你想怎么样？”
莫离漱完口，拿起毛巾，通过镜子和身后人对视，“反正我不会去，杨秘书也不会。”
他和他的秘书出现在某个家长会，怎么想都是爆炸性的新闻。
亲戚孩子之类的官方说法，远远比不上其他媒体一句“疑似私生子”能引发的关注。
再进一步讲，这个“私生子”还是个精神病人，更具炒作价值。
至于他一个22岁的男人，如何拥有一个16岁孩子的事情，想必媒体都会模糊处理，而广大网友也不会关心。
纪年双手环胸，遮住奥特曼的脑袋，表情若有所思。
不是想起了莫离还在选举，而是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在乎选举。
明明无论选举是否成功，他是否完成了管理局的任务，他都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世界。
那是一个与所有任务世界相同的、虚假的世界。
所有人都是假的，所有事情也只是底层代码运行的结果，莫离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除此以外，皆为虚妄。
纪年想说：无论你接不接受这件事情，它都是事实。
像他曾经告诉过莫离的那样——
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莫离应该足以真切地认识到，属于他的世界早就坍塌成一望无际的废墟，而他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遗物。
其余的一切，都只是一串串冰冷的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