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铅灰色的云，在连绵起伏的嗤牛岭上空翻涌。
李渊勒住胯下乌骓马的缰绳，抬眼望向那片横亘在眼前的蛮荒地界。与中原腹地的阡陌纵横不同，这里的土地是赭红色的，寸草不生的山岩上布满龟裂的纹路，风掠过的时候，会发出如同巨兽嘶吼的呜咽声。身后的三百玄甲军早已握紧了腰间的横刀，甲胄上的寒芒在阴沉的天色里微微晃动，却没有一人敢发出半句声响。
“主公，嗤牛族的地界到了。”身旁的副将秦琼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传闻这嗤牛族人天生异禀，能驭山岳，唤风雷，咱们此行……”
李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半分波澜。他今日并非以唐国公的身份而来，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腰间只悬了一柄寻常的佩剑，没有带任何彰显身份的信物。此行是秘密，是他与嗤牛族大长老的约定——以中原的粮秣，换嗤牛族异能者的助力。
乱世将至，烽烟已起。杨广的暴政早已让天下民不聊生，各路反王蠢蠢欲动，他李渊蛰伏多年，麾下虽有猛将如云，却缺一股能在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奇力。而嗤牛族，便是这乱世里，藏在深山的一柄利刃。
“按规矩来。”李渊淡淡吐出三个字，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兵，“所有人在此等候，秦琼，你随我入岭。”
秦琼应了声是，刚要跟上，却见李渊又摆了摆手：“你也留下。嗤牛族的规矩，见他们的异能者，只能一人独行。”
“主公！”秦琼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此去凶险未卜，您怎能孤身涉险？”
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孤若连这点胆识都没有，何谈逐鹿天下？放心，大长老既然约我，便不会害我。”
说罢，他不再停留，提步朝着嗤牛岭深处走去。脚下的红土松软，踩上去会陷下去半寸，风卷着砂砾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那些山岩的形状竟如同一只只匍匐的巨牛，昂首挺胸，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那鼓声不似中原的战鼓那般激昂，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而苍茫的韵律，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人的心脏上，震得气血翻涌。
李渊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的山谷尽头，出现了一片用巨大岩石堆砌而成的寨门。寨门高达十丈，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图腾，皆是牛头人身的怪物，面目狰狞，栩栩如生。寨门两侧，站着数十名嗤牛族的族人，他们身形魁梧，足足有常人两个高大，皮肤是古铜色的，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布满虬结的肌肉，手中握着的不是刀剑，而是磨得锋利的石斧。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披着一件用兽皮缝制的长袍，腰间挂着一串骨牌，骨牌上刻着与寨门上一样的图腾。他看到李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洪钟撞响：“唐国公李渊，果然守信。”
李渊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大长老相邀，李渊岂敢不来。”
老者便是嗤牛族的大长老，也是族中唯一能与异能者沟通的人。他上下打量了李渊一番，见他孤身前来，身上没有半点杀气，眼中的戒备淡了几分：“嗤牛岭的规矩，入内者，需卸去兵刃。”
李渊没有犹豫，解下腰间的佩剑，丢在一旁的岩石上。
“随我来。”大长老转身朝着寨门内走去，厚重的寨门在他的脚步声中缓缓开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不堪重负。
穿过寨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与岭外的荒芜不同，寨内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溪边种满了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数十座用原木搭建的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溪边，屋前屋后，有不少嗤牛族的孩童在嬉闹，他们的身形比成年族人要瘦小一些，但眼眸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那些孩童看到李渊，纷纷停下了嬉闹，好奇地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大长老挥了挥手，孩童们便散了开去。他领着李渊朝着寨子最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座高耸的祭坛，祭坛由数千块巨石堆砌而成，顶端插着一根通体漆黑的图腾柱，柱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在阴沉的天色里，隐隐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族中的异能者，便在祭坛之上。”大长老停下脚步，指了指祭坛顶端，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他已沉睡百年，三年前方才苏醒。这百年间，嗤牛族守着这片山岭，就是为了等他醒来，等一个能让嗤牛族走出深山的契机。”
李渊顺着大长老的手指望去，只见祭坛顶端，盘膝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素白的长袍，墨发披肩，容颜俊美得近乎妖异。他闭着眼睛，双手结着一个奇异的手印，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青色气流，那些气流如同活物一般，在他身边盘旋飞舞，所过之处，空气里的草木清香愈发浓郁。
他便是嗤牛族的异能者，也是族中千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蚩玄。
“他……”李渊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大长老抬手制止。
“莫要惊扰他。”大长老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此刻正在与天地沟通。嗤牛族的异能者，与中原的武者修士不同，他们不修武道，不炼金丹，只修‘引灵’之术，能引天地间的灵气为己用，能驭山川草木，能唤百兽奔腾。”
李渊眼眸微微一缩。
驭山川草木，唤百兽奔腾。
这等能力，若是放在战场上，岂不是能以一敌万？
就在这时，祭坛顶端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
如同最澄澈的琉璃，又如同最深邃的星空，里面没有半分少年人的青涩，只有历经岁月沉淀的沧桑与淡漠。他的目光落在李渊身上，明明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李渊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远古的巨兽盯上了，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中原的来客。”蚩玄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山涧的泉水流淌，“你身上有龙气。”
李渊心中一惊。
龙气，乃是帝王之相。他蛰伏多年，一直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极好，即便是秦琼那般的猛将，也未曾察觉，却被眼前这个少年一眼看穿。
“阁下好眼力。”李渊定了定神，拱手行礼，“李渊见过蚩玄阁下。”
蚩玄缓缓站起身，周身的青色气流瞬间收敛。他身形一晃，竟如同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从数十丈高的祭坛顶端落下，稳稳地落在李渊面前。
少年的身形颀长，站在李渊面前，竟比他还要高出半头。他低头看着李渊，目光淡漠：“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为天下。”李渊没有隐瞒，直言道，“杨广无道，天下大乱，黎民百姓身处水火。李渊不才，愿举义旗，推翻暴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今日前来，是想请嗤牛族的异能者，助我一臂之力。”
蚩玄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几分嘲讽：“中原的帝王，向来只懂杀伐与掠夺。千年前，黄帝与蚩尤大战，嗤牛族便是败在中原的铁骑之下，从此被驱赶到这片荒芜的山岭，苟延残喘。你今日说要还天下朗朗乾坤，莫非是想让嗤牛族，再为中原的帝王，做一次垫脚石？”
李渊心中一沉。
他知道嗤牛族的过往。
千年前，蚩尤率领九黎部落与黄帝大战于涿鹿，战败之后，九黎部落分崩离析，其中一支，便是嗤牛族的先祖。他们带着战败的屈辱，躲进了这片深山，从此与世隔绝，不再过问中原的纷争。
“此一时，彼一时。”李渊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蚩玄，目光坦荡，“李渊并非要嗤牛族做垫脚石。我可以向你承诺，若我他日能登临帝位，必封嗤牛族为护国神族，允许你们走出深山，与中原百姓共处，永不相欺，永不相负。”
“承诺？”蚩玄嗤笑一声，“中原帝王的承诺，最是不值钱。”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朝着身旁的一块巨石隔空一抓。
“轰！”
那块重达千斤的巨石，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一般，缓缓升起，悬在半空中。紧接着，蚩玄手指微微一捻，那巨石瞬间崩碎，化作漫天的碎石，簌簌落下。
李渊瞳孔骤缩，身后的大长老也是脸色一变，连忙道：“蚩玄阁下，唐国公是诚心而来……”
蚩玄没有理会大长老，目光依旧落在李渊身上，语气淡漠：“中原的武者，修炼百年，或许能举起这块巨石。但我，只需要一念之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与嗤牛族谈条件？”
李渊没有被这骇人的一幕吓退，反而挺直了脊背，目光愈发坚定：“凭我有一颗平定天下的心，凭我麾下有百万愿意追随我的将士，凭我能给嗤牛族，一个千年来都未曾得到的机会——一个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机会。”
“哦？”蚩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李渊的为人。”李渊沉声道，“我知道，千年前的恩怨，是你们心中的刺。但时过境迁，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天下。杨广的暴政，不仅害了中原百姓，也让边陲的部族苦不堪言。若是战火蔓延到嗤牛岭，你们以为，这片山岭，真的能护得住你们吗？”
蚩玄沉默了。
他虽然沉睡了百年，但苏醒之后，也听大长老说过中原的局势。杨广三征高句丽，开凿大运河，征调了数百万民夫，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各地的起义军此起彼伏，战火早已烧遍了中原的半壁江山。
若是战火真的烧到嗤牛岭，以嗤牛族如今的实力，或许能守得住一时，却守不住一世。
“你想要什么？”蚩玄忽然开口，语气缓和了几分。
“我想要嗤牛族的助力。”李渊直言道，“我不需要你们冲锋陷阵，只需要你们的异能者，在关键时刻，能帮我扭转战局。他日我若成事，必兑现今日的承诺。”
蚩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之中，淡淡的青色气流缓缓萦绕。这是嗤牛族传承了千年的力量，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千年来，他们守着这份力量，躲在深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看着中原王朝更迭，看着沧海变成桑田。
他们真的，要永远躲下去吗？
“好。”
良久，蚩玄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李渊身上，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助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阁下请讲。”李渊心中一喜。
“他日你登临帝位，若是敢背弃今日的承诺，若是敢对嗤牛族动半分杀心。”蚩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周身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我会亲手，毁了你亲手建立的王朝。”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嗤牛岭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远处的山峰上，巨石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溪边的草木疯狂地生长，数丈高的大树拔地而起，林间的百兽发出此起彼伏的嘶吼，仿佛在响应着他的话语。
这便是嗤牛族异能者的力量。
一念之间，山川变色，百兽臣服。
李渊的心脏狂跳不止，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他迎着蚩玄的目光，郑重地拱手行礼：“李渊在此立誓，若有违背今日之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蚩玄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嘴角的嘲讽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认可。他抬手一挥，周围晃动的大地瞬间平静下来，疯狂生长的草木恢复原状，百兽的嘶吼也渐渐平息。
“我信你一次。”
蚩玄的声音落下，大长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看着李渊，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唐国公，从今往后，嗤牛族，便是你的盟友。”
李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知道，今日此行，他得到的不仅仅是嗤牛族的助力，更是得到了一股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
乱世的棋局，从这一刻起，已然悄然改变。
朔风依旧在嗤牛岭上空翻涌，但李渊的心中，却已是一片暖阳。他抬头望向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之中，仿佛有一道金光穿透而出，照亮了这片荒芜的山岭，也照亮了他逐鹿天下的道路。
身后的秦琼和三百玄甲军，还在岭外焦急地等候。而他李渊，已经带着足以改变天下的盟约，踏上了归途。
前路漫漫，烽烟四起。
但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决胜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