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夜幕笼罩下的汇都区江安门步道显得有些幽静。曦江和青龙江的江水在此处交汇，奔腾的水流相互碰撞，激起层层浪花，不断地冲刷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阵阵清脆而又有节奏的响声。
江风轻柔地吹拂着，仿佛是大自然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一老一少，两个身着行政夹克的干部并肩而行，却都沉默不语。两人就这样一直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江水的冲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终于，走了许久之后，中年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站在步道的栏杆旁，手扶着栏杆，凝视着眼前的江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是非成败转头空。当年读到这句，只觉得杨慎可悲可叹；不曾想如今竟然能感同身受了。”
陈东莱听到这声叹息，心里不禁一紧。他当然知道江自流此时心中多半充满了怨愤和不甘。他赶忙安慰道：
“市长，省委的处理虽然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毕竟还是能够明辨是非的。您在石梁的工作成果，省委领导肯定也是看在眼里，所以才会选择将您调往汇川。”
这句话没有丝毫夸张成分。江自流在石梁主政仅仅一年半时间，却先后成功主导了撤地设市和引入中船工业公司这两项重大工程，其能力和魄力可见一斑。特别是在引入中船工业万吨造船厂项目时，他竟然还能巧妙地让这个实力雄厚的央企心甘情愿地收购了濒临倒闭的柴机厂，这一举措更是令知情人惊叹不已。
省领导对此心知肚明：在当时没有其他可行替代方案的情况下，为柴机厂找到一个愿意接手的“接盘侠”，已经是现实所能达到的最优解了。也正因如此，陈慎行和宋显扬二人才会对六月份以来柴机厂被裁员职工所发起的一系列聚集性抗议活动选择容忍。
陈东莱一边观察着老板的脸色，见他情绪似乎稍微好转了一些，继续说道：“以您的卓越能力和丰富经验，一旦到了汇川这个经济基础更为雄厚的平台，必定能够在短时间内创造出令人瞩目的成绩。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发展机遇。”
实际上这句话更多的是一种安慰，而非客观事实。对于江自流来说，调任汇川市常务副市长，恐怕只能说是弊大于利。要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极有可能在明年的届中调整时，顺位接任石梁市委书记；这样一来，就有机会在1997年的换届中冲击副省级。
而在这个距离届中调整不到一年的节骨眼上调任汇川，可以说江自流已经丧失了在明年更进一步的能力；如果运气不佳的话，说不定要等到九七年的换届调整时，才能得到机会，解决汇川市委副书记。
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如果按照这个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只怕到退休时，最多解决一个汇川市人大主任或者政协主席，拿一个副部级的安慰奖。
江自流没有正面回答陈东莱。他苦笑一声，拍了拍这位得意门生的肩膀：“陆部长和我说了。这次会上，是显扬同志帮我讲了几句好话，这才给我留了一个汇川市政府的位置。”
“据他所说，他翻阅了市委工作组和柴机厂党委组织部提供的裁员工作材料，认为路径清晰，可行性强，且裁员工作具有必要性，建议省委不追究我的责任。”
陈东莱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那天晚上，自己交给王藏锋的材料有了效果。好在有这位省府副秘书长在其中帮忙转圜，不然的话，只怕江自流也要被踢到旅游局去。
见到小秘书一脸后怕的模样，江自流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没看透这里面的门道。这次调动的最大受益者，就是他陈慎行本人。”
陈东莱皱了皱眉头，心下仍旧不解。二人并肩在步道上继续前行。
“康乐一走，继任者是省委办主任陕山。”江自流耐心地为年轻人抽丝剥茧：“陕山这个人你见过，就是跟着三年前跟着娄得道，来石梁视察过的那位。”
“我记起来了。”陈东莱对此人还有印象。当时娄得道下榻永安县招待所，陕山随侍左右，和他在一张酒桌上碰过杯。“慎行书记已经继任一年半了吧？为什么还没换上自己人？”
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向来都是仅次于秘书长的要职。这张椅子，一把手怎么着都应该紧紧攥在手里才是。
江自流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娄得道同志现在是北苑副总，慎行书记出于尊重上级的考量，不敢轻易调动他遗留下来的亲信。”
“由于娄得道是卡着开大会之后的时间提拔的，当时省里的换届调整已经结束，所以没有合适的实权岗位放给陕山。于是只能这样以拖待变。”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电流，感觉有些迷雾似乎被拨开了：陈慎行不可能放任前任娄得道的亲信继续执掌省委办公厅，干脆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康乐的石梁市委书记，把陕山送走，从而把省委办主任的位置腾给自己人。
陕山身为娄得道的大秘，本就是平陵派的重要人物，此刻得以接掌石梁，成为一方诸侯，雷海潮等平陵派的常委们自然不会有意见。这就是今天下午的省委常委会上，没有出现重大意见分歧的原因———就连雷海潮也投了赞成票。
可以说，与陕山这位核心人物相比，康乐只能算是平陵派的外围成员。虽然攀上了雷海潮的关系，但毕竟只能算是外人。派系面临重大人事抉择的时候，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这种人。
“一石三鸟；不，一石四鸟！”
把康乐踢走，削弱了平陵系干部的实力，是一记大棒；让陕山接掌石梁市委书记，又给了他们一颗甜枣，还能顺带讨好已经位列中枢的娄得道。这已经是一箭双雕了；
陕山离任，新任的省委办公厅主任肯定会由陈慎行亲自挑选。这显然有助于加强他对政策执行的控制力度。又是一招妙棋；
最后，把出身巴州系的江自流一并调任到汇川，有助于敲打最近不安分的几位巴州系省委常委：尤其是齐建国和陆茫茫二人，防止他们通过掌控地方，快速扩充势力；而石梁换上的新市长是本土出身的张饮冰。这名干部无派无系，更是方便省委控制。
妈的，真让这老狐狸赢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