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煜神情微顿，眸中波澜瞬间被冲散，覆上了莫名复杂的情绪。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几番欲言又止后，却最终只能说出一个“你”字。
他不知，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是因为想起过去的事情，太过痛苦，所以才会是这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吗？
她记起了全部，还是一部分？
她的记忆里有没有他，她现在是什么想法，她……怪他吗？
裴玄煜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这一问题。
男子微顿的神情已足以说明一切，林婉宁抬手捂住心口，只觉婉儿二字似尖刀般锐利，直直插入胸膛。
那日在榴花亭中，裴玄煜在她耳畔曾唤过一声婉儿，她当时以为叫的是她，原来……
原来不是。
原来江玉沁说的是真的，裴玄清的过去真的有一个叫婉儿的姑娘。
他们都认识那个婉儿，只有她，只有她这个被当做替身的人，竟是浑然不知。
她并不想相信江玉沁的话。
曾经一次一次，在旁人提到裴玄清心底有一个人的时候，在自己发觉一些不对劲的蛛丝马迹的时候，她都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她不想面对，不愿承认，害怕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旁人的替身。
可方才，江玉沁将一切和盘托出，甚至直言让她去查时，她便知自己逃避不掉了。
若是江玉沁说的是假话，一查便会露出马脚，若是假的，江玉沁大可不必说出这句话。
脑中杂乱的思绪被连接到一根弦，将曾经所有的怀疑与不解之处都串联在了一起。
一切如惊雷乍醒。
如今细细想来，皆有迹可循。
原来，一切的起源，都是这声婉儿……
初入勤政殿那一日，裴玄清便忽然唤了她一声婉儿。
她疑惑之时，他问了她的乳名和小字，她诚实的告诉他，她没有乳名和小字，家人唤她宁儿，闺中好友唤她婉宁。
可裴玄清还是坚持，往后要唤她婉儿。
当时的她，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想要给她一个与旁人不同的称呼。
但只是一瞬，她慌乱的将这份心思压下，不敢再肖想帝王的情意。
后来，他对她，一日好过一日。
她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一直想不明白，裴玄清真的喜欢她吗？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帝王喜欢呢？
为何他会从初次召见之后，便对她明目张胆的偏爱，偏爱到她一次一次想装作不懂，都再不能够。
再后来，她知晓了他的情意起源于选秀那日。
她又不止一次的怀疑，向来清冷严肃的帝王，后宫佳丽比比皆是的帝王，见过了那么多貌美女子的帝王，会对她一见钟情吗？
她的容貌真的有那么出众吗？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啊。
不过是在初次相见时，他便看到了她与那位婉儿姑娘相似的容貌。
不过是将青梅竹马的情意，寄托在了一个容貌相似的陌生女子身上。
比起裴玄清会突然对一个陌生女子一见钟情，因这个女子像他曾执念的过去才对她好，这样的说法，似乎更合情合理。
他为了她，对发妻动手。
他为了她，将后宫空置。
他为了她，豁出性命相救。
在她入宫以前，他二人从未见过，互不相识，他怎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用情至深至此呢？
他与她在一处时，从未唤过她一声婉宁。
那声婉儿，被她当做了裴玄清给她专属的爱称，每每呼唤，都令她心动不已。
在她撒娇时，他宠溺的笑着，唤她婉儿。
在她生气时，他放低身段来道歉，唤她婉儿。
在安静对坐时，在亲密相处时，在用膳时，在游玩时，甚至……
在二人亲密无间，动情不已时。
那一声声婉儿，充斥了她一整个少女情怀的时光，充斥了她对他逐渐交付真心的每时每刻。
可此刻她才知晓，他的一声声呼唤，从来都不是对着她。
她终于懂了，裴玄清看着她时，一次又一次深沉目光的含义。
那样仿佛透过她看向更深处的出神模样，深深印在她脑海，无法消散，挥之不去。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缘由。
难怪，他总说让她自在些，娇纵些，做自己便好。
难怪，他总说她现在的性子不是真正的她。
难怪，他总用哄女儿一般的语气哄着她。
她以为，他懂她被迫乖巧的心，他懂她渴望自由的心，他懂她偶尔跳脱的心。
其实，他什么都不懂，他或许只是想她更像那个人而已。
他只将她当做旁人的影子，放在身边，聊表安慰。
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交付出了整颗真心。
如今想想，她得到的一切偏爱，一切荣华富贵，一切甜蜜恩爱，都只是因着这张与旁人相似的脸。
她与他在一起的这些时光，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前所未有的得到了上苍的一次眷顾。
可自以为的两情相悦，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呵，何其可笑？
裴玄煜看着她似是心痛难忍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安。
她真的都想起来了吗？所以才如此痛苦？
可是，她的问题，又不像是全记起来的模样，反而像是在试探他。
他慢慢靠近，轻声唤她:“婉儿，你……”
“别这样叫我。”
林婉宁满面泪痕还未干涸，但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这一声婉儿后彻底坍塌。
“不许这样叫我，我不叫婉儿，我不叫婉儿！”
为什么裴玄清将她当做旁人，裴玄煜也将她当做旁人？
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人见过那位婉儿姑娘？
有多少人都将她当做那人，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看她被当做旁人的影子，还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帝王宠爱的自作多情样子的笑话。
她崩溃的模样让裴玄煜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拥她入怀。
她哭成这样，一定伤心极了。
他要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别怕，告诉她他会一直在她身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小女子挣扎着不让他碰，只哽咽着一遍一遍的说:“我不叫婉儿，我是林婉宁，我叫婉宁……”
“好，你是林婉宁，你叫婉宁。”
裴玄煜不敢硬来，只能握住她挣扎的手腕，配合的轻声安抚着。
“好，你是林婉宁……”
“好了……好了，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