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悬着太阳的碧色天幕之下，海面波光粼粼，映得小船上每个人的面庞偏橙发暖。
九游趴在桶沿上，边整理信息，边观察周围几人，时不时掬起捧水润润身体。
他身后的塞壬则舒展双臂拢着木桶，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独眼海盗。
独眼海盗瞪着眼看回去，却突然感觉伤口作痛，顿时嘶一声，按住莫里斯的手，道：“嘿，注意点，我现在是伤号。”
“一个差点杀死我们的伤号。”道尔盯着海面阴阳怪气完，就看一眼向他递干巴面包的迈洛，道，“为什么要把他带上？这就是个累赘。”
话音刚落，木篷里的独眼海盗就立刻朝船尾喊：“喂，我能听见你说话。”
“就是说给你听的。怎么样？要打一场吗？”道尔暴脾气地怼回去，夺过面包叼在嘴里，叫迈洛站稳，就用力一划船桨，差点掀翻小船。
九游被水花撞得身子一弹，好在塞壬及时护住了他，没让他直接飞入海里。
他连忙勾住小呆鱼，扒紧木桶，抬腕贴一贴塞壬的手腕以示无碍，就听坐在船头的查尔斯高声道：“小心点，道尔！我可不想掉下去。”
“对对对。”迈洛抱紧船身，盯着波涛起伏的海面，想到自己上次在海里无力扑腾的那几分钟，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道，“冷静，道尔!”
“莫里斯快吐了！”
道尔闻言低哼一声，放缓划桨的速度，配合查尔斯调整方向平衡小船，才在塞壬极有压迫感的视线中，回身朝独眼海盗竖了个中指。
被莫里斯无意戳到伤口的独眼海盗暗暗抽着气，只想破口大骂。
同样在心中爆粗口的九游感觉到震感减弱才松开小呆鱼。
他心道翻了船遭罪的不还是你们，注意到塞壬身上的外套被弄湿大半，连忙勾起布料，道：“赶紧把外套脱下来吧，别着凉了。有没有弄到伤口？”
说完见呼啦啦的海风中，塞壬轻轻摇头，下巴还滴着水，他快速探腕拭去成串的水珠，暗骂道尔幼稚，才点了点外套干燥的那面，叫塞壬擦擦脸和头发。
塞壬听话地照做，对道尔的举动和周围似有若无投来的目光漠不关心。
毕竟他、九游和小呆鱼本就生于大海。
若不是这些人忽然跑来说要一起离开，说不准他们早在离开帆船可探测范围，就弃船畅游，直达大陆了。
现在不召唤海浪把这群麻烦掀翻，都算是他仁至义尽。
在场几人都不知道塞壬的真实想法，他们看塞壬全程连嘴都不张，头也没抬，就纷纷收回心神，兀自坐稳。
迈洛见此终于松口气，挠挠头，脸上又挂起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向道尔解释道：“他说他知道回大陆的近道。而且我们现在待在同一条船上。”
“如果他骗了我们……”
他说到一半，道尔就随口接上，说：“那就直接扔海里。”
不远处的独眼海盗听着他们大声密谋，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就听莫里斯道：“好了。”
他随手把衣服披在肩上，缓慢地动了动胳膊，道声谢，才再次看向塞壬。
见对方正握着乌贼的一条腕，神情专注地注视着乌贼，他不由地挑挑眉，就听莫里斯问坐回来的迈洛，道：“你看到达蒙了吗？”
迈洛摇摇头，道：“没有。”
独眼海盗见状不经意地道：“噢，我看到他追着我那群兄弟走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追向独眼海盗，查尔斯更是诧异地道：“他追去做什么？”
独眼海盗面对几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很无所谓地摊开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不喜欢待在船上？可能有急事？谁知道呢？”
这话刚说完，众人的眼神就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达蒙不是个冲动热血的人。
除了偶尔关照莫里斯，对塞壬、迈洛和道尔没好脸色，他与其他船员的关系都不远不近，完全没有理由在海盗被击退的前提下，还紧追不舍。
九游思忖着，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忍不住朝正在低声交谈的莫里斯和迈洛看了眼，却一偏头就对上了独眼海盗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挠着胴体的腕瞬间一僵，缓慢地往下沉了沉，只留下双大眼睛露在外面，开始装无辜，就听独眼海盗忽然开口，说：“嗯……塞壬，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有个很不错的身手。你是哪里人？是怎么坠海的？游了很久才遇到船只的吧？居然正好和木箱一起被捞起来，真巧啊。”
一连串问完，见塞壬不搭理自己，独眼海盗也不在意。
反正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他看人很准，照面就知道现在这艘小船上坐着的人都不是小白兔，好像也都对藏宝图有想法。
既然如此，能张张嘴就给他们添堵的事，他傻了才不做。
独眼海盗想着眼皮微耷，老神在在地道：“你的乌贼和小丑鱼也不错。是你自己训练的吗？”
塞壬正垂眸思索着什么，注意到旁人更频繁的窥探，他不耐烦地抬眼将几人瞟来的目光挡回去，才对独眼海盗毫不客气地命令道：“闭嘴。”
独眼海盗见塞壬一副再哔哔就要把他扔进海里的表情，下意识地估量了下自己造反成功的可能性，才遗憾地耸耸肩，靠坐回去，却不小心刮到腰侧的伤口。
他霎时龇牙咧嘴地坐直起来，又扯到肩胛骨处的绷带，忍不住轻啧一声。
道尔循声回头瞅了独眼海盗一眼，似乎被对方的丑态取悦到了，不禁地低促哼笑两声，无言嘲讽独眼海盗活该。
九游注意到他们之间无法掐灭的硝烟气息，终于抓住了脑海中飞速闪过的那道光，无意地用腕猛抽桶沿一下。
达蒙性格阴郁，和道尔一样是个脾气说不上多好，甚至有些睚眦必报的人。
可他在面对这群嚣张的海盗时，却一反常态地保持低调，受审也十分配合，甚至直接和海盗们跑了。
这绝对不正常。
到底是另有所图，还是从一开始就跟海盗们搅和在一起了？
九游默默地盘算着，看独眼海盗的眼神都变得不对劲起来，总感觉这家伙好像很会装的样子。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达蒙身上的气质和海盗实在不像，说不准其中真的另有隐情，顿时有些头疼地扭了扭腕，就听小呆鱼蔫蔫地道：“不舒服。”
九游连忙低头去看小呆鱼，小心地撸了撸对方的小脑袋，问哪里不舒服，就感觉水面微晃，被塞壬提桶带着去和查尔斯换了位置。
他瞅一眼塞壬，见对方正端坐在旁边没说什么，才凑近观察了会小呆鱼的鼓肚皮，下意识地将之与自己印象中的肚皮比对一下，总觉得好像变得更大了，就听见塞壬道：“它肚子里有东西。”
他不由地忧心道：“真吃了不该吃的啊。那要怎么办？能拉出来吗？”
塞壬闻言垂眸看了眼不敢再碰小呆鱼的九游，捻了捻腿上半干的外套，说：“我能让它把东西吐出来。”
“真的！”九游听此惊喜地看向塞壬，可瞅见对方有些冷白的脸，他又吸了口气，问，“你要控制他体内的水吗？这样会不会对你有什么负面影响。”
“如果会的话就算了，我试试能不能用其他方法帮他吐出来。”
塞壬察觉到九游语气中的急切，眼神不轻不重地划过九游卷着自己的腕，道：“不会。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嚯，那就好。”九游舒了口气，鼓励地拍了拍塞壬的手腕，道，“那就拜托你啦，塞壬小甜心。”
塞壬闻言神色不明地抽回手，没几下就让小呆鱼哇地一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催吐结束后，他再次控制小呆鱼体内的水流检查了一遍，才收起能力，道：“好了。”
九游听此左瞅瞅右看看，见小呆鱼欢快地划拉几圈，再次生龙活虎地啃起海藻，顿时朝塞壬晃晃腕，雀跃道：“太棒啦！塞壬小甜心，你真厉害！”
塞壬低嗯一声，看着八腕乱甩的九游，道：“你不看看那是什么吗？”
九游闻言动作一顿，说了声是哦，伸腕捞过那坨飘在水面的东西，一点点展开，就发现那是小半块写着几个奇怪符号的布。
他盯着布沉吟片刻，又转来转去、翻面，试图用好几种方法破解，却都失败了。
他不由地摸了摸头，把东西递给塞壬，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什么暗号或者我不认识的语言吧。”
塞壬闻言接过布，眼神明灭，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控制水？我好像没提过这件事。”
九游浑身一僵，连忙道：“呵呵，这个啊。我猜出来的，厉害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普通海族嘛，能观察到你控制水也很正常啊。”
塞壬注视着九游望东望西就是不看自己的样子，道：“你是其他海域乌贼族进化过来的？”
“啊对。”九游立刻应和着拍拍自己，道，“没想到你也猜出来了，真聪明。”
塞壬见此却躲开了九游伸来的腕，并低头直勾勾地盯着九游的双眼，冷声道：“你在欺骗我。”
九游对上塞壬变得毫无温度的眼神，只觉得心脏骤停一瞬，那种被高级狩猎者盯上的恐怖感再次袭上心头。
他疯狂转动脑筋，注意到塞壬攥紧破布的手，又想起那所谓的传说以及查尔斯的供词，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顿时暗抽口气，费劲地勾住在塞壬腿上飘扬的外套衣角，道：“我确实是从其他海域过来的。”
“不是普通乌贼，能变换灵魂暂居地，也是真的。”
“我不懂人鱼语，只是因为我没来得及学，还是个文盲。塞壬小甜心，我保证，我现在说的都是真话。”
“如果我骗你，我就天打雷劈，直接被炸成乌贼干，让你吃。”
话音刚落，不知何时被阴云遮掩的天空就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紧接着刮起阵阵大风。
稳定的风动力足以带动小船前行。
没换出去多久的迈洛见此望了望天便匆忙起身，跑回篷子内，还不忘招呼塞壬也赶紧进去。
塞壬：“……”
九游：“……”
他心里骂骂咧咧，暗道狗币小天道居然还他爸爸的敢坑人，愤怒地朝天空比了个中指，却发现腕没手指，连发怒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霎时气得狂敲客服后台，质问道：【怎么回事。这小天道故意和我作对是不是？】
988赶紧去和小天道沟通。
没多久，他就切回客服岗，解释道：【它说它没和你做对，就是看你们划船太累了，想帮你们节省力气和时间。要是你不想要，它这就撤去风力。】
【不过这是它唯一一次能出手帮你的机会了。因为很快它就会被请去喝茶，说不定还会被暂时踢掉管理权限。】
九游：【……】
他有些心累地叹口气，道：【算了，就这样吧。让它把风刮稳一点，打雷放电就免了。】
988应了声才挂机去继续忙活。
结束这场跌宕起伏的对话，现实中也才过去十几秒。
九游看着塞壬面无表情的脸，嘿嘿干笑两声，道：“这天气，这么巧。但我真没骗你。”
“其实我得知人鱼族是海洋霸主时，就总想见见人鱼王的英姿，才跨越海域过来的。”
“而且一见面你身上的威压就瞬间制住了我，我不想认出你也难啊。至于控水，所有海族都知道人鱼族的能力就是控水。”
塞壬闻言微眯眼，缓慢地卷了卷九游搭在桶沿上的腕，道：“所以你认出了我，却一直装作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说着眼眸一沉，杀意顿起：“你在玩弄我。”
“不不不。我只是没说我认出来了，你也没问啊。”九游连忙摆动其余没被捏住的腕，狡辩道，“我那是友好交流，把你当作好朋友对待。”
“而且人类之间，好朋友都能同穿一条裤子呢。我这算什么啊？”
他越说越有底气，甚至开始倒打一耙，大声嚷嚷，道：“难道你没有把我当好朋友吗？怎么这样啊？”
塞壬：“……”
他捏了捏九游的腕，低声道：“你真的没骗我？”
九游自信十足地点头，道：“真的。比金子还真呢。”
塞壬闻言敛眸收回手，嗯了声，没再说话。
九游下意识地去瞅塞壬的表情，暗自嘀咕嗯是啥意思，信了还是没信。
然后他随腕塞片海藻给小呆鱼，让它玩去别在这八卦，就支支吾吾地开口转移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船啊？”
塞壬扫了眼九游拧成麻花的腕，回答道：“我是几天前来的。”
九游立刻夸张地捂嘴，惊讶道：“那你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人类的语言，能和他们对话了。真厉害。”
他说着见塞壬抿起唇，就迅速打了个补丁，道：“我是之前碰上过很多人类才懂这些的。和你不一样。”
塞壬听此又神情难辨地嗯了声。
九游忍不住挠挠胴体，继续没话找话，道：“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在这片海域，我们真有缘分。”
这句感慨倒是不掺假。
之前从地图上看见塞壬在挺远的海域，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和塞壬碰面，都做好了再游几个月的准备，安慰自己全当减肥。
所以在乍然见到塞壬时，他虽因本能生出惊惧，但也由衷地感到庆幸。
可塞壬听到九游的话却没感到一丝高兴，他甚至还暗暗磨了磨牙，才道：“因为最近这附近的几片海域比较热闹，我过来看看。”
九游闻言歪歪头，心说哪里很热闹，他怎么不知道，就听塞壬继续道：“听说这附近有只无辜乌贼被我始乱终弃，整日失眠。”
“为了找我连家都不要了，四处流浪。”
九游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微微张嘴，暗道我艹这么痴情的吗，忍不住抓耳挠腮地追问谁啊，就见注视着自己的塞壬忽然收回眼，似乎气笑了。
接着他就听到塞壬咬牙切齿地说：“我也很好奇。那只可、怜、的、乌、贼，长什么样。”
“所以才会赶到这边，意外上了船。”
却差点没被饿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