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说完,就扭身回了自己屋,留下秦淮茹一个人,对着一室的狼藉。
等贾张氏的房门关上,秦淮茹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无力地靠在桌子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谎言,一个接一个。
对邻居撒谎,对婆婆撒谎。
她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小偷,偷来了三块钱,却要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
这日子……
到底是怎么过成这个样子的?
她看着空荡荡的米缸,和孩子们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
她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这顿令人窒息的晚饭,终于在沉默和各怀心事中结束了。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时,秦家的二老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了。
秦淮茹强打着精神,给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粥。
饭桌上,秦父一改昨日的沉默,心情颇好地和外孙、外孙女说了几句话,还从兜里掏出几颗干瘪的山楂,分给了孩子们。
贾张氏冷眼旁观,心里嗤笑一声。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会儿倒是装起慈祥外公来了,昨天来的时候,那张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吃完早饭,秦淮茹送父母到院门口。
秦母拉着她的手,又开始新一轮的嘱咐。
“淮茹啊,强子的事,你可得上点心啊。”
“你现在是工人阶级了,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了。在厂里,多跟领导和同事走动走动,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只要能让他进城,哪怕是扫大街,也比在乡下有出息!”
秦淮茹听着母亲这些异想天开的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还扫大街?
扫大街现在都是正式的环卫编制,多少人抢破了头都进不去。
她母亲,是把城里的工作当成地里的大白菜了吗?说有就能有?
“妈,这事……太难了。”
秦淮茹艰难地开口,试图让母亲认清现实。
“现在城里找工作,比登天还难。我们厂里,一个临时工的名额,外面都抢疯了,还要花大价钱,我……我没那个本事。”
秦母一听,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叫没那个本事?事在人为嘛!”
“你就是不想尽力!你是不是觉得,给你弟弟花了三块钱,心里不痛快,就不想再管他了?”
“秦淮茹,我可告诉你,他可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在农村刨一辈子土,娶个媳妇都费劲吗?”
一顶“不顾亲情”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秦淮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跟母亲沟通。
在母亲的逻辑里,她秦淮茹既然在城里当了工人,就应该无所不能,就应该理所当然地为娘家奉献一切。
任何的拒绝和推辞,都是自私,是忘本。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妈,我……我真的尽力了。这事不是我能办到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秦母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再逼下去,可能也逼不出什么结果了。
她眼珠一转,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行了行了,妈也不逼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妈就是希望你好,也希望你弟弟好。你们姐弟俩,能有一个出人头地,我们这当爹妈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便松开秦淮茹的手,追上了已经走远了的秦父。
秦淮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母亲嘴上说不逼她,但这件事,就像一颗钉子,已经牢牢地钉在了她的心上。
以后,每次打电话,每次见面,母亲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
直到她被逼得没办法,或者,彻底和娘家撕破脸。
她站在寒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三大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敷衍了三大妈的盘问,逃也似的回到中院。
迎接她的,是贾张氏新一轮的审判。
当她撒谎说没有给钱,并侥幸过关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她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听着贾张氏在屋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这个家,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婆婆是看守,孩子是枷锁。
而远方的娘家,则像是不断伸过来,想要从她身上撕扯下血肉的手。
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
另一边,徐建国家又是另一番光景。
吃过早饭,于莉带着兴高采烈的徐一鸣,准备去供销社“上班”了。
临走前,徐建国从屋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包裹,递给了于莉。
“这是什么?”
于莉好奇地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
“昨天不是说了吗?奶粉。”
徐建国轻描淡写地说道。
于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忙打开包裹。
里面是两个崭新的铁皮罐头,上面印着她不认识的外国字母和一只可爱的小熊。
“天哪!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
奶粉可是稀罕物,更别说这种看起来就很高档的“洋奶粉”了。
“托朋友搞的,费了点劲。”
徐建国一脸平静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罐给徐慧珍,另一罐,你给周蕙吧。她不是快生了吗,正好用得上。”
于莉捧着那两罐奶粉,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动。
自己的丈夫,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就把所有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
她知道,这“托朋友”三个字背后,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这……得花不少钱吧?”
她有些心疼地问。
“钱的事你别管。”
徐建国摸了摸她的头,
“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于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奶粉放进自己的布兜里,又仔细地掖好。
“那我走了。你在家……也注意身体。”
她看着丈夫,眼神里满是依赖和爱意。
送走了妻儿,徐建国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