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殿外徜徉,隔着紧闭的殿门,筛过繁复的雕花,明亮的光也变成了斑驳而细碎的涟漪,沾染了灰蒙蒙的轻尘。
咚咚咚的磕头声和凄厉的哀求声不绝于耳,一声声沉重的砸在人心上。
赵益祯发了通脾气,心绪便平静了几分,匆匆走了下来,刚走到殿门,突然又退了回来,神情踟蹰不已。
“陛下?”余忠试探的问了一句:“老奴去劝皇后娘娘回去?”
赵益祯犹豫了一阵,突然转身,在桌案前坐下,思忖着提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他写的很快,一笔馆阁体力透纸背,格外漂亮。
殿外的磕头声和哀求声丝毫没有低下来的迹象,反倒越发的激烈了。
赵益祯皱了皱眉,双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他慢条斯理的拆开一支玉管笔,将墨迹干透了的信笺卷好塞进笔管中,又将装好的玉管笔放进狭长的笔盒中,递给了余忠:“交给皇后。”
余忠愣了一下,帝后大婚好几年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官家给皇后写信。
看到余忠愣着不动,赵益祯莞尔一笑:“怎么,怕皇后看不懂?放心,送个目不识丁的皇后进宫,中书令丢不起这个人。”
“......”余忠讪讪一笑,低声嘀咕道:“老奴是怕陛下的信吓着娘娘。”
“......”这话赵益祯听的真真切切的,长眉一轩:“你说什么?”
余忠倒是不怕,笑着找补道:“老奴的意思是说,娘娘这是头一回收到陛下的信,肯定要喜极而泣了。”
“......”赵益祯高深莫测的一笑:“说不定是乐极生悲呢?”
余忠:“......”
余忠走出去不久,殿外的磕头声和哀求声便停了下来。
一阵阵低语似有若无的传了进来。
赵益祯侧耳倾听,仔细分辨下来,不由得一阵无奈轻笑:“这个老货。”
“娘娘,回去吧,陛下对娘娘还是有情意的,株连九族的大罪,陛下也只是罚了孟氏一人而已。”
“娘娘,你这样求下去,不但救不了孟氏,也会将陛下对娘娘的情意给耗没了。”
“娘娘,官家最是心软,可娘娘这么苦求,就是逼着官家硬起心肠厌烦了。”
“娘娘不如想想,这三日怎么哄着官家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余忠使劲了浑身解数,一字一句的哄着劝着。
始终没有说话的郭昭蘅终于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余总管,该怎么哄才有用?”
“......”听到这话,余忠抽了抽嘴角,简直想要仰天长叹。
赵益祯隔着殿门,负手而立,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一笑。
“娘娘,大凡男子,都喜欢温婉柔软的女子,娘娘不如试试?”余忠说着,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能有用吗?”郭昭蘅对余忠的话已经有几分相信了,毕竟余忠跟随赵益祯的时间极长,对他的了解定然比她多。
余忠赶忙扶着郭昭蘅道:“有没有用,娘娘试试就知道了。”说着,他飞快的看了清锁一眼,使了个眼色。
清锁顿时心领神会,扶着郭昭蘅的手道:“娘娘,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能救奶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对,对,只要能救奶娘,哄哄人没什么的。”郭昭蘅稳住了慌乱不堪的心神,扶着清锁的手,转身走下台阶。
余忠见状,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去,避开了人,将狭长笔盒递给郭昭蘅,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这是陛下给娘娘的信。”
郭昭蘅神情一动,露出薄薄的喜色,当下便要拆开来看。
余忠赶忙按住了郭昭蘅的手:“娘娘。”
清锁也反应了过来,顺势接过了那支笔盒,收入袖中,低声道:“娘娘,人多眼杂,回去再看。”
这样折腾了一通,抬头一看,竟然已经临近晌午了。
余忠亲自去膳房端了午膳,送到了赵益祯的案头。
赵益祯听到动静,抬头似笑非笑的盯了余忠一眼:“朕几时说过喜欢温软柔软的女子了?”
余忠笑呵呵道:“那就是老奴说错了,陛下喜欢倔强坚毅的女子。”
“......”赵益祯横了余忠一眼:“不喜欢!”
余忠仍旧笑呵呵的:“那就是喜欢有趣的女子。”
“......”赵益祯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突然变的亮晶晶的,脸颊却泛起微红,嘴硬道:“不喜欢!”
余忠抿了抿唇,一边布菜一边随声应和:“好,是老奴说错了,陛下用饭吧。”
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挥云宫里难免人心浮动,做起差事来,也都多有应付了。
郭昭蘅原本就不在意这些,如今她满心都是如何才能救了孟怀恩。
看着清锁反手关上的殿门,郭昭蘅才将敢拿出狭长笔盒里的东西。
她拿着玉管笔轻轻晃了晃,听到笔管中发出一阵窸窣轻响。
她轻车熟路的拆了玉管笔,将藏在里头的信笺倒了出来,展开来仔细一看。
纸上写着寥寥一语。
“春月圆,秋月圆,一点水,觅得新月来。”
“娘娘,这写的像是个字谜啊。”清锁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道。
郭昭蘅“嗯”了一声,口中喃喃默念着。
清锁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那这些,是什么意思,婢子看不出来。”
郭昭蘅抿唇不语,拿过纸笔,胸有成竹的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
写完之后,她撇着嘴冷哼一声,重重的撂下笔,墨汁在素白纸上飞溅开来。
“饿了,命人摆膳吧。”郭昭蘅看到了赵益祯给她的信笺,心中安定了几分,几日来不眠不休的她,顿觉又饿又困。
清锁欣喜万分,赶忙应了一声,打开殿门朝外吩咐起来。
郭昭蘅抬手轻轻拂过被墨色染的辨不出模样的四个字,心潮起伏,神情动容。
在宫里过了这几年如枯井一般没有波澜的日子,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这变化于她而言,究竟是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