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去病降生的意义重大,使得整个奉国朝堂都为之一振。
李彻早就和文武们通过气,只要此子是个男孩,便立刻立为世子。
他不想学庆帝,搞养蛊夺嫡那一套。
立储之事,立嫡立长,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有道理的。
若是连君主对储君的选择都暧昧不清,下面的人便会滋生野心,陷入无休止的政治内斗。
当然,这样也有好处。
支持各个接班人的势力相互制约,高高在上的君主便可冷眼旁观、高枕无忧。
可李彻需要这种制约吗?
奉国内部没什么矛盾,即便是有,也都从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了。
如今的奉国还处于迅速扩张的阶段,有的是蛋糕可以分,海外尚有大片的土地等着李彻去征服。
所以,去病的诞生对奉国上下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李彻心中的喜悦不必多提,当天便下令大摆筵宴,赏赐群臣。
群臣过年时刚收了李彻一波赏赐,现在又收一波赏赐,且比之前更丰厚,自是感恩戴德不必提。
然而,仅仅是赏赐还不够,李彻在深思熟虑过后,最终做出决定——大赦!
这还是李彻入主关外后,奉国的第一次大赦。
在此之前,李彻是有些不理解的,不理解为何古代君王有了喜事,要赦免那些罪犯以表仁德。
但随着他对古代政治的了解不断深入,逐渐开始理解大赦天下的政治意义,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就拿奉国来说。
奉国的罪犯其实非常多,多到管理压力和成本日益庞大,使得朝堂叫苦不迭。
其中绝大多数为各族战犯,包括前朝世家的那些私兵和靺鞨、高丽、契丹、北胡、佛郎机的战俘。
还有小部分前朝世家掌控朝阳城时,遗留的轻重刑犯人。
极小部分是李彻入主朝阳城后,抓捕的犯人。
赦免他们,不仅能缓解看守压力,还能拉拢犯人背后的各方势力。
对于那些异族战犯,奉国仍采用民爵制度,而奉国的军队制度逐渐完善,已经很长时间不需要异族俘虏助阵了。
这就导致大部分异族仍是低等民爵,不仅行动受限,还需要被看守。
但实际上,这些俘虏每日都能见到奉国百姓的生活,早已经心生向往,羡慕不已了。
只是缺少一个加入的机会,只靠劳动又很难获得高等民爵,而奉国朝堂也不好直接放他们自由。
去病的诞生便是一个契机,李彻和内阁商议后,决定赐民爵三级。
俘虏全部提升为六级民爵以上,可在非军事区域自由活动,也可加入生产建设之中。
此令一出,乞活洞中一片欢呼,无数异族囚犯跪地高喊‘奉王万岁’。
这些人已经被奉军打服了,根本生不出背叛的心思,更何况他们的国家都没了。
至于原本前朝世家统治时遗留的犯人,情况要更加复杂得多。
其中肯定有冤枉的,也有真的犯了罪的,当初李彻入住朝阳城时百废待兴,根本无暇核算这些罪犯的情况。
如今大赦,那些谋叛、大逆、杀人等重罪不在赦免之列,而普通罪犯如盗窃、斗殴等犯人可以获释。
至于李彻入住朝阳城后被抓的犯人,则一律不得获释!
之前世家当家的时候,尚可用世态炎凉、身不由己等理由替他们脱罪。
而之后李彻接管了朝阳城,不说是政治清明、一派祥和,那也是有法可依。
你们还去犯罪,还去偷抢,不是骨子里就是坏是什么?
如果说赦免其他犯人是给小去病积福,那么赦免这些真正的恶人不仅不能积福,反而损了德行。
大赦持续了整整三天,至少有数万人走出乞活洞,重获自由。
朝阳城安排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将前往其他城市和生产建设兵团,开始新的生活。
俘虏们脱下破旧的囚服,从士兵手中接过分发的物资,沿着街道出城。
李彻站在天上人间楼顶,看着下方的街道,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对了嘛,虽说他们不是大庆人,但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邻居,打生打死做什么?
不如一致对外,先揍倭人,再打洋人,这才来得痛快!
“殿下。”
李彻回过头,见到秋白拱手询问:“王永年到了。”
李彻微微颔首,看向从门口进来的那身影。
王永年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官袍,那副陪伴了他七百多个日夜的木枷,依旧套在脖颈和手腕上。
他低着头,不敢直视王座上的李彻,心中忐忑不安。
“王永年。”李彻的声音平静无波。
“罪......罪臣在。”王永年惶恐地应了一声。
李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对侍立一旁的秋白扬了扬下巴。
秋白会意,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王永年定睛一看,那托盘上没有任何文书,只有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看到那把钥匙,王永年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秋白走到他身后,轻轻将钥匙插入枷锁的锁孔,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格外清晰。
紧接着,那副束缚了王永年两年之久的沉重木枷,被秋白轻轻取下,放在了托盘上面。
感到脖颈和手腕上骤然一轻,久违的身无束缚之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
王永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怔怔地看着那副枷锁,仿佛不认识这个曾经日夜相伴的‘老伙计’。
对他而言,这副枷锁既是沉重的耻辱柱,也是救命稻草。
两年来,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对任何违反朝仪的行为都毫不留情地指出并记录。
他深知自己命悬一线,稍有懈怠或再犯,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这份在巨大压力下的恪尽职守,连最挑剔的御史也挑不出错处。
他默默用自己的行动,艰难地洗刷着曾经的污名。
王永年也曾听闻大赦,却不敢奢望自己能在其中,未曾想到......
想到这里,两年来积压的恐惧和悔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臣......臣......”
王永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下!殿下隆恩!罪臣......罪臣王永年,叩谢殿下再造之恩!!”
“罪臣这条命,是殿下给的!罪臣此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王永年哭喊着,额头一下下地磕着地面,不多时便渗出了鲜血,仿佛要将这两年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李彻看着痛哭流涕的王永年,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没有立刻阻止,直到王永年的情绪稍稍平复,才声音温和地缓缓开口:“起来吧。”
“罪臣不敢!”王永年哽咽着。
“枷锁已去,何来罪臣?”李彻开口道,“你这两年来恪尽职守,纠察朝仪也算兢兢业业,奉国朝堂肃然有序,有你一份功劳。”
“本王虽未曾明言你之功劳,但都看在眼里。”
王永年闻言,身体又是一震。
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李彻的这番肯定,却是比卸去枷锁,更让他心潮澎湃。
李彻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暖意:
“本王还听闻,你那儿子王羲,在农事司做得极好。”
“他改良的几种堆肥之法颇有成效,还有对番薯、玉米、棉花育苗的照料,皆是他一力促成。”
“本王看过他的条陈,可谓条理清晰,见解独到,是个踏实肯干的好苗子,本王很看好他。”
提到儿子,王永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殿下用人之道当真是大气,自己身戴重枷,尚能有用武之地。自己的儿子不仅没受牵连,还能在新政下崭露头角。
殊不知李彻的用人之道,乃是集历史诸多明君之精髓于一体。
曹老板有‘唯才是举’之论调,刘大耳有‘弘毅宽厚,知人善任’之美誉,二者已经颇为不俗,但对李彻来说还不够。
李彻用人,有德用德,有才用才,天下之人,无不可用者!
便是城西头瘫了一半身子的老王头,也能编个草席不是?
王永年再次重重叩首:“犬子愚钝,能得殿下垂青,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殿下恩德,我王家父子,永世不忘!”
李彻微微颔首:“枷锁已去,望你父子二人日后同心戮力,为国效力,莫要辜负本王今日之期许。”
“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报效奉国!”王永年斩钉截铁地应道。
王永年缓缓起身,看着给予他新生和希望的年轻藩王,忽然想起了那个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身影。
强烈的感激和愧疚交织在一起,最终冲垮了他最后的犹豫。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泪光:
“殿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此事......此事关乎重大,埋藏于臣心中多年,如鲠在喉,日夜煎熬,臣不敢再欺瞒殿下!”
李彻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掠过一丝锐芒:“哦?王卿但说无妨。”
王永年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道:
“当年,王家在关内各地暗中操持的那桩奴隶生意,其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并非臣一人!”
“臣......臣只是摆在台前的傀儡,真正掌控全局、攫取最大利益的......是......是......”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恐惧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害怕隔墙有耳。
最终,那个名字还是被他带着恐惧吐了出来:
“是......是曾经的蜀王,当今的......太子殿下!蜀王李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