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秋窗下的笔迹,掌心的温度
一、错题本上的红批注
九月的秋雨把家属院的玉兰叶洗得发亮。李渊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支红笔,面前摊着李阳的数学错题本。第三道几何题的辅助线画得歪歪扭扭,像条被踩过的蚯蚓,他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没落下。
“爸,错了就打叉呗,张老师都这么干。”李阳抱着篮球蹲在对面,球鞋上的泥点蹭在餐椅套上,那是早上和同学打比赛时溅的。
李渊的拇指摩挲着笔杆,想起上周在工地验收时,技术员在钢筋隐蔽工程记录上画的示意图——笔直的线条,清晰的标注,像极了他在部队时画的作战地图。那时候他总说“细节决定成败”,可面对儿子作业本上的歪扭字迹,喉咙突然发紧。
“辅助线不是随便画的。”他把红笔递给李阳,“你看这个三角形,它的高应该从顶点垂直到底边,就像……就像工地上的塔吊,底座不稳,吊再重的东西都会塌。”
李阳的笔尖在纸上戳了个小洞:“可是我看不懂课本上的图。”
李渊起身去书房翻出卷尺,在错题本上量出三角形的底和高:“你看,底边长5厘米,高3厘米,面积就是7.5平方厘米。就像你上次在工地看到的基坑,长乘宽乘深,算错了就会少放钢筋。”
孩子的眼睛亮了:“真的?那我下次把数学题当基坑算!”
苏瑶端着切好的梨走过来,看见错题本上多了个用红笔勾勒的塔吊简笔画,忍不住笑:“李工,辅导作业呢?”
李渊的耳尖有点热。他昨天特意去书店买了本《小学生几何图解》,封面上还贴着李悦画的小贴纸,现在正夹在错题本里。
“苏医生今天不加班?”他接过梨盘,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她刚做完一台手术,指尖还带着消毒水的凉意。
“明天轮休。”苏瑶拿起李阳的作业本,红批注旁边有行小字:“爸爸说塔吊要站稳”,字迹稚嫩却用力,“张老师说李阳最近上课认真多了,还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李阳突然捂住本子:“别说这个!”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窗外的雨停了,玉兰叶上的水珠滴在窗台上,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时光。李渊看着儿子泛红的耳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部队拿嘉奖时,也是这样不好意思地把奖状藏在枕头下。
二、幼儿园门口的迷彩书包
周三下午四点,阳光把幼儿园的滑梯染成金色。李渊背着李悦的粉色书包,站在栅栏外等她。书包上的小兔子挂件是苏瑶缝的,拉链头总掉,他昨天用部队剩下的迷彩布缠了几圈,现在摸起来糙糙的,像他以前的枪带。
“爸爸!”李悦像只小炮弹冲进他怀里,羊角辫上还别着朵纸做的玉兰花,“今天老师教我们叠星星,我叠了好多给你!”
她的小手在他工装裤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个皱巴巴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彩色纸星星,有的角被捏扁了,有的还粘着橡皮泥。
“这个星星要送给妈妈,这个给哥哥,这个最大的给爸爸。”李悦踮着脚尖,把最大的那颗蓝星星塞进他嘴里,“是葡萄味的糖纸做的!”
李渊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漫开。他想起在非洲维和时,当地的孩子也会送他用树叶编的戒指,说“中国叔叔是好人”。那时候他总觉得亏欠,现在抱着女儿温软的小身子,才明白亏欠的从来不是陌生人,而是身边这些等他回家的人。
“李阳哥哥呢?”李悦扒着他的肩膀往校门口望。
“他今天值日,爸爸先带你去买糖葫芦。”李渊牵着她的小手往巷口走,她的鞋底沾着沙子,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小沙痕。
糖葫芦摊的大爷笑着打招呼:“李师傅又来给闺女买糖葫芦?”
“要两串,一串山楂的,一串山药的。”李渊掏钱时,李悦突然指着旁边的文具店:“爸爸,我想要那个带香味的橡皮!”
橡皮是玉兰形状的,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李渊付了钱,李悦立刻举着橡皮跑向文具店门口的镜子,对着镜子傻笑:“我现在是香香的小公主啦!”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女儿的睫毛很长,像苏瑶。苏瑶刚嫁给她时,总爱在他迷彩服口袋里塞块玉兰香皂,说“你身上的味道太硬了,得沾点软香”。
三、手术灯下的牵挂
周五凌晨两点,李渊被手机铃声惊醒。苏瑶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背景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她穿着婚纱,他穿着军装,站在部队的玉兰树下,笑得一脸傻气。
“喂?”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李渊,我这边有台急诊手术,产妇大出血。”苏瑶的声音很稳,但他听出了一丝疲惫,“李阳的闹钟我调好了,你记得叫他起床吃早饭。”
“需要我过去吗?”他坐起身,后腰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
“不用,你明天还要去工地。”苏瑶顿了顿,“汤在保温桶里,你热一下再喝,别又凉着喝。”
挂了电话,李渊走到厨房,保温桶里是莲藕排骨汤,是苏瑶昨天炖了一下午的。他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滑进胃里,暖得人眼眶发酸。
凌晨五点,他轻手轻脚走进李阳的房间,孩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床头柜上放着本摊开的漫画书,主角是个戴安全帽的工程师,旁边写着“我爸爸”。
李渊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的睡颜。这孩子随他,眉毛浓,鼻梁挺,就是性子比他小时候软。上次在学校被同学推搡,回来只说“不小心摔的”,还是苏瑶发现他胳膊上的淤青,才逼着他说了实话。
“起床了,小懒虫。”他捏了捏李阳的鼻子,“今天吃你妈做的肉包。”
李阳揉着眼睛坐起来:“妈妈还没回来吗?”
“她在救病人。”李渊帮他穿好校服,“就像爸爸修的路要保护行人,妈妈的手术刀要保护妈妈和宝宝。”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窗外:“爸爸,你看,玉兰花开了!”
清晨的玉兰花瓣上凝着露水,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白。李渊想起苏瑶说过,玉兰花的花期很短,却开得最盛,像那些在手术台上和死神赛跑的夜晚。
四、工地上的家长会
周六上午,城南快速路的绿化带种满了向日葵。李渊蹲在花丛边,给李阳演示如何用卷尺量花茎的高度。这是学校布置的科学作业,要求记录植物生长数据。
“从根部到顶端,尺子要拉直,就像测桩位偏差一样。”李渊的手指在卷尺上滑动,“你看,这株今天高125厘米,比昨天长了2厘米。”
李阳拿着笔记本记数据,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爸爸,张老师说下周三开家长会,要带家长做手工。”
“做什么手工?”
“用废旧材料做模型,我想做个塔吊。”李阳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能帮我找些零件吗?”
李渊笑着点头,从工具箱里拿出几个废弃的螺栓和螺母:“这些可以当塔吊的轮子,下午我们去废品站找根钢管做塔身。”
中午在工地食堂吃饭时,施工队的王队长凑过来:“李经理,你家小子真懂事,上次来送水,还帮我们递扳手呢。”
李渊看着远处正在绑扎钢筋的工人,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总缠着父亲问这问那,父亲是木匠,总把边角料给他做小玩意儿。那时候不懂,为什么父亲的手掌总裂着口子,现在握着儿子的小手,才明白那些老茧里藏着的都是爱。
下午去废品站的路上,李阳突然说:“爸爸,其实我数学考了92分,没敢告诉你,怕你说我骄傲。”
李渊把自行车骑得慢了些,风拂过耳边,像极了部队拉练时的风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一,父亲没说话,只是把他的奖状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每天擦桌子时都要多看两眼。
“晚上回家把卷子给爸爸看看。”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爸爸为你骄傲。”
五、台灯下的全家福
周日晚上,一家人围在客厅里做手工。李阳用钢管和螺栓拼塔吊,李悦给塔吊粘纸花,苏瑶坐在沙发上缝李渊磨破的袖口,他则在旁边裁硬纸板做底座。
“塔吊的臂要能转动。”李渊用轴承给塔吊装上旋转轴,“就像工地上的真塔吊,360度都能吊东西。”
李阳的手指被螺栓硌红了,却不肯停:“明天要给张老师看,还要给同学们讲塔吊怎么工作的。”
苏瑶把缝好的袖口举起来:“看看,像新的一样吧?”针脚细密整齐,比他在部队时军需股缝的还好。
李悦突然举起画笔:“我要给塔吊画个家!”她在硬纸板底座上画了座小房子,门口站着四个小人,手里都举着玉兰花。
夜深了,李阳和李悦早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做完的塔吊模型。李渊把模型放进他们的书包,转身看见苏瑶在书房整理相册。
相册里有张他穿着军装的照片,背景是沙漠,脸上还带着沙尘。苏瑶用红笔在旁边写着:“2015年,非洲,李渊32岁。”
“这张是李阳出生时拍的,你在演习,我让护士拍的。”苏瑶指着另一张照片,新生儿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你看,他那时候就攥着小拳头,跟你打拳时一样。”
李渊的指尖划过照片,突然说:“下周家长会,我穿你给我买的那件蓝衬衫吧。”
苏瑶笑着点头:“好,再给你打条红领带,喜庆。”
台灯的光晕落在相册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模糊的水墨画。窗外的玉兰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晃,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谁悄悄写下的诗。
李渊知道,他或许永远学不会像别的爸爸那样温柔细语,也做不出精致的点心,但他会用磨出老茧的手,给孩子修自行车,教他们认图纸,在他们的作业本上画笨拙的塔吊。
因为他守护的山河,从来都不只在边境线上,更在这台灯下的笔迹里,在掌心传递的温度里,在每个平凡却安稳的日子里。
夜色温柔,他们的家,就像这盏台灯,永远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