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地毯式的搜索，仍藏在城中的魔族士兵被一个个地揪了出来，然后被集体拉到中央大街上挨个处决。
“呼，还好，大家都很安全。”眼见屠刀就要落下，厄珐斯赶紧推着三个人上了一边去。
“这下子，就彻底结束了呢。”伏拉梅一脸轻松，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搂住了厄珐斯的胳膊：“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呢，而且……”
厄珐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摇了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是在想魔族的事情吧?确实，能放进来这么多，已经不是边境失职的问题了。”
“妨碍我睡觉吗……”
“我可没说你能放松修行，以后每天早上六点起床。”
“喂，什么嘛……”芙莉莲气鼓鼓地走开了。
“那个，厄珐斯大人。”
休格利昂怯生生地走近二人，想说，又有点不敢说，就只能张着嘴“阿巴阿巴”的。
“有什么事情吗?说就行了。”
“我能听懂魔族语。刚才偶然听见，有魔族士兵说‘那几个都已经在西方的贵族庄园里烧杀半天了吧?赶紧走，说不定还能遇见几个没死透的’这样的话……”
“西方的贵族庄园?”
要知道，广义上的帝都周边，即帝都城方圆几百里内，大部分领地都被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贵族瓜分了个干净。所以相应的，贵族的庄园也并不多，很容易就能猜出某座庄园的主人是谁。
而坐落于帝都西边的贵族庄园……
“是斯诺家的庄园吧?那里……”话说到一半，伏拉梅顿时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厄珐斯。
“法第斯，在那里……”
在场三人几乎都看见了，厄珐斯轻咬下唇，神色漠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反应，但拳头却早已攥成了一团。
在熟悉的人眼里，这正是他最为焦急，紧张的样子。
“魔族从城里撤出后，也进攻了那里……”
“厄珐斯，你先冷静一点好吗?”
伏拉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厄珐斯的情绪才稳定不少。然后，他缓缓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可怜和迷茫。
“伏拉梅，法第斯他……”
“厄珐斯，没事的，那毕竟是一个公爵的庄园，防御能力应该不会太差……”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队队的步兵和骑兵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出，奔向了西城门的方向。
鬼使神差般，厄珐斯叫住了一个人，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你们去干什么?”
士兵本来想臭骂厄珐斯一顿，然后跟上队伍，但认出了他胸前的特级魔法使徽章，于是立马恭敬地倾囊相告：
“魔法使大人，听队长说，是斯诺家的庄园被魔族进攻了，庄园里的魔法使向帝都发来了求援消息，于是我们就去帮忙……”
……
法第斯已经不知道，这是他击飞的第几个追兵，又是他挡下的第几根流矢了。
古安斯蒂的计划没有任何作用，豺狼一样的追兵们紧紧循着他们的脚印，很快就跟了上来。
刚一碰面，仅剩的六个卫兵中，就有一个被当场射杀。敌人的弓箭手很准，法第斯不得不在轰飞追兵的同时，时刻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魔力在慢慢见底……
“砰！”
又一名追兵倒飞到树干上，撞得内脏震裂，嘴中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暂时没人追来了。法第斯于是停下脚步，缓缓放下魔杖，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身后，艾莉娅几人也停下来，充满忧虑的眼神落在了他瘦小的身躯上。
低头攥紧了拳头，艾莉娅下定决心，带着卫兵们走到了他的身旁：“法第斯，你的魔力使用过度，先休息一下吧。”
“你们赶紧走啊，回来干嘛?”
艾莉娅只是摇了摇头：“你要是死了，我们也跑不远。要么我们就一起走，要么，就干脆不走了。”
法第斯没回话，只是艰难提起自己的魔杖，回头扫视一圈众人，什么都没有说。
又是一阵踏雪声，法第斯缓缓抬头，在他的前方，又是几个隐藏在斗篷下的人追了过来。
“你们几个去吧，先让他再恢复一下魔力。”艾莉娅命令道。
本来还想再强撑一会，但既然艾莉娅都这样说了，魔力所剩不多的法第斯自然不会拒绝，但仍在警惕地望着那几人。
看着那几人，他的心里突然扑通扑通跳起来，还伴随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不经意地瞟了眼周围的环境——斑驳的血迹，散落的尸体，猩红的残肢，薄薄的积雪，藏在斗篷下的人……
他突然感觉，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仿佛早就在哪个地方见到过。
他绞尽脑汁，不断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眼前场景的信息，全然没注意到，补充上来的四个卫兵中，其中两人那阴翳，散发着凶光的眸子。
“动手！”
话音响起的下刻，他的右肩白光一闪，一连串的血珠随着出手的长剑，在空中飞溅。
还未感到疼痛，一个“卫兵”握紧长剑，瞬间刺入了他的胸口。
“扑哧”一下，钢剑穿膛而过，皎洁的剑身鲜血淋漓，在剑身上融成了一朵妖异至极的血花。
法第斯僵硬地扭过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一脚踹在背上，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之上。
“原来，不是假的啊……”
法第斯已经无力再去理会身后发生了什么了。他的思绪，缓缓飘回了厄珐斯参加特级魔法使测试那天，一个魔法使为他做的，看似荒诞不经的预言。
滚烫的鲜血从肺部的伤口喷涌而出，很快，就将他身下的积雪染得通红。在惨白一片的雪地上，是那么触目惊心。
身后怒骂声和刀剑碰撞声响了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中，雪花也飘了下来。一片两片，落到法第斯的身上，冰冰凉凉的。
很快，他就感受不到那痒痒的，雪花融化的感觉了。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瞳孔开始失焦，体温开始急剧散失。
“厄珐斯大人……我好想你。”
“下次，我再也不会乱跑了……”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9岁那年，清澈的小溪边，他胆怯地躲在树后面，痴痴地望着正在捉蝴蝶的厄珐斯。
然后，他被厄珐斯当场发现，本想逃跑，却被他死死地拽住。
本感到害怕，厄珐斯却安慰着他，还给了他一小块面包。
“给！你一定饿坏了吧！”
然后，又到了11岁那年，他和厄珐斯和伏拉梅在森林里嬉戏；13岁那年，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生日礼物；14岁那年，厄珐斯与伏拉梅分开，跋涉万里前往南方，只为了给自己治病……
厄珐斯是他的朋友，总是以“兄长”自尊。但他却始终把他当成父亲般的人物，或者说是，作为奴隶的他的，另一个“主人”。
曾经，在暗之恶魔的遗迹中，出乎达尔恩克的意料，他放弃了其他所有魔法，为厄珐斯选择了一个再适合不过的魔法。
他本想作为礼物，将它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厄珐斯。
他本想以朋友，兄弟，或者说“奴隶”的身份陪伴，“侍奉”厄珐斯一辈子。
他也亲眼见证了，厄珐斯与伏拉梅从相遇，相识，相爱，分开，到再相爱的全过程。
他又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出席他们俩的婚礼，见证着厄珐斯走向真正的幸福。
但现在来看，所有的所有，终究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虽然来到帝都后，厄珐斯渐渐地疏远了他，整日整夜陪伴在伏拉梅的身边。但只要厄珐斯能获得幸福，对他而言，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多么想跟厄珐斯大人，跟古安斯蒂，跟休格利昂，跟所有关心着他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但，再也没机会了。
法第斯就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因流血过多，体温流失过度，在严寒的侵袭下失去了意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嘴中呢喃着，一句再也说不出的话：
“厄珐斯大人，愿您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