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谷,建木之巅。
自从幽冥血海归来,木婉清便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这片由她亲手缔造的圣地。她盘膝坐于建木最粗壮的枝干上,双目紧闭,周身环绕着浓郁到近乎液化的生命精气与妖力。
在她身后,一株通天彻地的神树虚影若隐若现,那便是建木的本体投影。亿万条翠绿的根须,如同神龙般扎根于虚空之中,汲取着仙界法则,吞吐着天地灵气,反哺着整个万妖谷。
如今的木婉清,不仅是万妖谷名义上的谷主,更是所有心向光明的妖族心中的精神象征。她继承了初代妖祖的遗志,融合了万妖之心,体内的噬魔藤也已进化为“万妖噬魔藤”,实力早已今非昔比。
然而,力量的增长,带来的并非安逸,而是更沉重的责任。
“嗡——”
就在木婉清引导妖力,尝试着将初代妖祖传承的零星感悟彻底融入己身时,她身后的建木虚影,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顺着她与建木之间的联系,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神魂之中。
木婉清猛地睁开双眼,两道璀璨的青光自她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又是这个感觉……”她秀眉微蹙,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这种感觉,自数日前建木第一次发出警示后,便时常出现。就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有一根属于建木的、极其重要的根须,正在被某种邪恶污秽的力量持续不断地侵蚀、啃噬。
那种感觉,对于与建木性命交修的她而言,无异于切肤之痛。
“方位……葬妖渊。”木婉清的目光穿透云层,望向了万妖谷西北方向,那片被永恒的煞气与怨念笼罩的禁忌之地。
葬妖渊,上古妖魔大战的最终战场,埋葬了不知多少妖族大能与域外天魔的尸骨。那里是妖族的伤心地,也是整个仙界都闻之色变的凶地。寻常妖修别说进入,就是靠近都会被那里的恐怖怨念侵蚀心智,化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上一次,她催动建木根系浅尝辄止地探查,惊走了一道魔影,本以为能让对方收敛。可如今看来,对方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变本加厉!
“青梧,灵悦。”木婉清清冷的声音响起。
两道身影迅速自建木下方飞掠而上,正是她的左膀右臂,赵青梧与灵悦公主。
“谷主。”二人躬身行礼。
“我将再次探查葬妖渊,你二人为我护法。”木婉清的语气不容置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断我。”
“是!”赵青梧与灵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她们知道,能让如今的谷主如此郑重其事,葬妖渊内的问题,恐怕远超想象。
木婉清不再多言,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繁复的印法。
“建木,随我敕令——”
“溯本归源,洞彻幽冥!”
轰隆!
她身后的建木虚影瞬间凝实,仿佛一尊自太古洪荒中走来的创世神只。亿万片树叶齐齐震颤,发出如同大道伦音般的轰鸣。
其中一条比山脉还要粗壮的根须,通体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翡翠神光,猛地从虚空中抽出,然后带着撕裂天地的无上威势,朝着葬妖渊的方向,狠狠地突刺而去!
这条根须,不再是单纯的能量凝聚,其上布满了玄奥的妖帝符文,流淌着浓郁的生命本源之力。它跨越了遥远的空间距离,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降临到了葬妖渊的上空。
彼时,葬妖渊内,无穷无尽的黑紫色煞气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翻涌不休,其中夹杂着无数妖魔临死前不甘的嘶吼与诅咒,形成了一片隔绝一切生机的死亡领域。
然而,当建木的根须降临时,就如同天敌降临!
那翡翠色的神光,蕴含着至高无上的生命气息,是天地间一切负面能量的克星。神光普照之下,翻涌的煞气如同积雪遇汤,发出“滋滋”的声响,大片大片地被净化、蒸发,硬生生在浓厚的煞气帷幕上,清理出了一片方圆百里的真空地带。
“破!”
木婉清一声轻叱,神光凝聚的根须尖端,陡然变得锋利如神兵,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渊底!
轰!
整个葬妖渊都为之剧烈一震。
建木根须势如破竹,不断深入。沿途所过,无数沉睡的残魂、怨念被惊醒,它们咆哮着,疯狂地朝着这胆敢侵入它们安息地的“活物”扑来。
但这些残魂刚一靠近根须周围三丈,便被那浩瀚的生命神光净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最纯粹的无主能量,反过来被建木根须吸收了一部分。
下潜!下潜!不断下潜!
一万丈……三万丈……十万丈……
越是深入,那股侵蚀的痛楚感就越是清晰。同时,一股让木婉清都感到心悸的、无比古老、无比邪恶的气息,也从渊底深处弥漫开来。
终于,在下潜到约莫十五万丈的深度时,建木根须的势头猛地一滞。
木婉清通过与根须的联系,“看”到了渊底的景象。
这里,不再是单纯的煞气与怨念。
而是一片由无数妖魔尸骨堆积而成的、广袤无垠的骸骨平原。平原的中央,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旋涡。旋涡的核心,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神识。
那股古老而邪恶的气息,正是从旋涡中散发出来的。
而就在旋涡的边缘,一道模糊不清的魔影,正潜伏在那里!
那魔影通体漆黑,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又变成一团蠕动的阴影。它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仪式,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它体内蔓延而出,如同毒蛇般钻入骸骨平原,汲取着那些上古妖魔尸骨中残留的最后力量,然后又将这些力量,缓缓注入到中央的那个漆黑旋涡之中。
它,在试图唤醒,或者说破坏旋涡深处的某种东西!
而建木根须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那潜伏的魔影猛地一颤,霍然“抬头”,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在它的阴影中亮起,充满了暴虐、惊愕,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
显然,它认出了这股力量的来源!
“吼——!”
一声不属于任何语言,纯粹由愤怒与杀戮意志组成的咆哮,直接在神魂层面炸响。
魔影放弃了仪式,整个身体轰然炸开,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潮,朝着建木根须席卷而来!
这股魔潮,与寻常的魔气截然不同,其中蕴含着一种能够“腐朽”法则的恐怖力量。
然而,木婉清冷哼一声,端坐于建木之巅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妖帝血脉,敕令万法——”
“建木,镇!”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插入渊底的翡翠色根须,瞬间光芒万丈!其上烙印的妖帝符文逐一亮起,一股远比之前宏大、磅礴、神圣的生命本源之力,如同一轮绿色的太阳,在漆黑的深渊之底轰然爆发!
“轰——!!!”
沛然莫御的净化神光,与那腐朽万物的黑色魔潮,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没有想象中的僵持。
在建木这等秉承天地意志而生的神物面前,尤其是在融入了妖帝血脉之力后,那魔影的力量仿佛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克星。
绿光所过之处,黑色魔潮被摧枯拉朽般地撕碎、净化!
魔影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啸,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不敢有丝毫恋战,残余的魔气猛地向内一缩,重新凝聚成一道稀薄了许多的影子,头也不回地朝着中央那个漆黑的旋涡深处逃窜而去。
在它遁入旋涡的最后一刹那,它回过头,那两点猩红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建木根须,其中充满了无穷的怨恨与杀意,仿佛要将这根须的形态,永远烙印下来。
建木根须并未追击,只是悬停在旋涡之上,神光普照,将周围被污染的区域彻底净化了一遍。
然而,就在那魔影逃窜,两者力量对撞的刹那,一股无比古老的、源自于那漆黑旋涡最深处的气息,被激发了出来。
这股气息,与那魔影的邪恶截然不同,它浩瀚、苍凉、古老,带着属于妖族的、最原始、最纯粹的烙印。
也就在这一瞬间,端坐于万妖谷的木婉清,娇躯猛地一颤!
她体内的妖帝血脉,仿佛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一股前所未有的燥动,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渴望,在她四肢百骸中疯狂流窜。她的血液在沸腾,她的心脏在擂鼓,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在呐喊!
“唔……”
木婉清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一场席卷整个仙界的旷世大战,无数顶天立地的上古大妖,与形态各异的域外天魔厮杀。
她看到了第一代妖帝,身披万兽图腾战甲,手持一株翠绿的树苗,与一尊看不清面容的、身躯足以媲美一方大世界的恐怖魔神鏖战于星河之上。
她看到了那株树苗,正是建木的幼年形态!
她还看到了……葬妖渊的形成。
那并非单纯的战场,而是一个……封印!一个由第一代妖帝,率领万千妖族大能,以自身血肉、神魂为代价,布下的、镇压那恐怖魔神的无上封印!
而那个漆黑的旋涡,就是封印的核心!
刚才那道潜伏的魔影,正是那被封印的魔神泄露出的一丝力量,与葬妖渊中无尽的怨念结合而成的产物!它的目的,就是不断削弱封印,最终让它的本体重见天日!
一股源自血脉的悲壮与使命感,狠狠地冲击着木婉清的心神。
她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太古的呼唤,那是第一代妖帝与无数妖族先贤留下的呐喊,是血脉深处代代相传的责任。
——“守住封印!”
——“勿让魔神灭我族裔!”
——“后来者……秉吾之志,镇压此獠……永世不得翻身!”
那呼唤,如洪钟大吕,在她的灵魂深处不断回响。
“原来……这才是葬妖渊的真相……”木婉清猛地收回建木根须,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妖帝血脉会如此躁动,为何建木会对那里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因为,守护那个封印,本就是她这个妖帝血脉继承者,与生俱来的宿命!
而青鸾妖后……她勾结堕仙盟,引幽冥血海倒灌,恐怕其最终目的,也与这葬妖渊的封印脱不了干系!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木婉清缓缓站起身,遥望着葬妖渊的方向,清冷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
“青梧,灵悦,传我命令。”
“万妖谷,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我……要亲自去一趟葬妖渊!”
这远古的呼唤,她听到了。
这血脉的宿命,她,一肩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