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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头,从那对面的蓝色蚊帘出来了。佝偻着腰,身形却是矫捷,往这边的屋子三两步的跑过来。

又冲着院子里的狗窝喊了句:“黑娃!有人来咋不知道叫哩!”

那狗窝里有一黑物,听闻老头的话,猛的窜了出来。浑身黑亮的毛发,长得还不小,那双眼睛亮晶有神,模样看着倒是威猛,也不叫唤,巴巴地跟在老头的身后。

只见那老先生,穿着朴素,短袖短裤,脚下却踩着双黑色的布鞋,看着像个练家子的布鞋样式。头上是细碎规整的花白短发,面目看着与一般的庄稼人无二,同样黝黑的皮肤,斑点沟壑。

但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珠,深邃而内敛。

那老先生手背在身后,似笑着地说:“进来吧,我姓沈。这街坊邻居的,都管我沈大,来,来进来。今儿个下雨,我懒筋犯了,一觉睡到现在,刚开门呢!”说完,进了里屋,那狗只蜷缩在门口,又眯眯着眼睛,懒洋洋的。

陆母二人跟着老头进了左手边的屋子,只有一张老旧的课桌,桌上有个本子,看着像个小学生用的写字本,附带一支铅笔,一张横木的板凳。

在正对面,也是一张横木板凳,能坐二人,挤一挤也能坐仨,除此之外,都是白墙,再无其他。

哦对,顶上一只灯泡,只是个灯泡,灯罩也没有。那连通灯泡的电线处凝固着不知名的黑色油污,挂着些许的蛛网。

那灯泡耷拉着垂下来,似掉非掉,那幽暗的黄光,也是似闪非闪。

沈大的下巴上蓄了一小撮白色的短胡须,笑着问道:“谁先啊?”

陆母稍点点头,面上露着些许紧张。

“哦,你...”

沈大语气略迟疑,眉间稍稍蹩起:“妹子,你过得苦哦...”

他稍坐近了些,微微垂眸,叹了口气:“为了闺女的事儿来的吧?”

陆母听闻,直接怔住,面上满脸的不可思议,一时间失了语:“啊,是...”

那老先生颔首微微笑,道:“呵呵,出生年月日时,出生地点,报来。”

陆母一字一字地报着陆沐炎的生辰,生怕这老先生听岔了似的。说完,也更凑近了些,两手紧握着,不断地抠摩着食指。

老先生听着,拿着铅笔在田线格的本字上记着陆沐炎的八字,不时地点点头,拧着的眉更深了:“……嗯,这姑娘...命途多舛,父亲早夭,命里缺火哦!”

那沈大的神情逐渐肃穆,只见他紧握着笔,在那田线格上指指点点。又在“癸”这个字上圈了一下,写上:“极弱”二字,那字迹,看着张扬、有力、透着一股威压。

那铅笔,又停留在“陆沐炎”这三个字上,点了点,笑着说:“哎哟,这名字倒是歪打正着了。不然啊,生都生不下来,即使是生下来了,也得心脏病死喽!”

陆母一听,本就为那“父亲早夭”四个字大受震撼,这下更为激动了,忍俊不禁地暗暗拽着赵姐的胳膊,还透着一股子隐隐的紧张。

一旁的赵姐倒是一直没说话,像个好好学生,听得认真。

此刻陆母激动地握着赵姐的胳膊,拽着、抖着、说道:“您说的真准…沈大,我、我当年难产,生下她的时候真真就是个九死一生啊…,她爸走了,一闭眼享福去了!剩下我,哪像现在能有个什么产房啊?可怜我那条结婚盖的大红床单啊,整个床单都染的更红了啊,那血红都透着到褥子里……”

她那粗糙硕大的指节抖着、抖着、往面上胡乱的抹着,不知道是在擦雨水还是泪水,又继续说:“我娘,我娘给我找了接生的,疼了两天两夜啊,接生的都睡过一觉,俩人换班儿过来!唉!唉…可怜啊,终于是生下来了,生下来了…我,我就想着啊,我家宝贝闺女哟…...算是浴火重生啦,是不是?我也算是有个寄托了啊,她爹那儿,我也能交代了是不?咱娘俩儿啊,都是浴火重生,我也没文化,就取了个炎字儿,就叫陆沐炎!”

陆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着,又像是要舒展着。可因为长时间的皱着,舒展也舒不出个什么样子。

那沈大耐心地听着,伸出手,拍了拍陆母的肩膀。那目光如炬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肯定的力量,说:“呵呵,妹子、妹子、不哭、啊。怎么没文化呢,你起的这名儿,是助了她不少力哩!心脏病呢?心脏也不好吧?”

陆母连连点头:“对对对,她六年级啊,心肌炎。”

说着,许是又提起了她最后悔的事,面上的悲伤更深了些。

此刻的陆母,也不顾及什么别的,全然放下了心里的拘谨,一股脑儿的倾诉着:“也是怪我..我忙着上班,我,我那会儿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出去给人家开车赚外快,一个人照两个人的干活。晚上回家,她都烧的嘴角起沫了…可怜,我妈也没办法多帮我带孩子,我,我真是恨我自己!我为了给她治病啊,我把她爸给她留的地和房子都卖了,才是勉强治好啊…...”

陆母的身子几乎要贴在桌面上,似要找个人来站队,那目光里带着祈求,继续说道:“沈大,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我欠了一腚的债,我好不容易还上了,贷款个小屋给咱娘俩趴着……我、我不求她多上进多有出息,她就在医院上班,安安稳稳的,我一辈子不认识什么人,到哪儿说话都不顶用。我就想着了,她进医院去,这以后即使是身体出了什么事儿,医院也有同事,能说得上话,是不是?”

沈大听到这儿,摆了摆手,打断陆母的话。

又摇了摇头,依旧拿着那支铅笔,将田字格的本子转过来,正放在陆母的面前,点着圈出的“癸”字儿。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顿了一下,拧着眉,目光转而变成一副疑问象,问道:“你识字儿不?这八个字儿,你都认识不?”

陆母抻着头,蹩眉看着这田字格上的字儿,眨了眨眼,道:“呃,嗯…这第二行的最后一个字儿是、已,已经的已,是啊?”

旁边的赵姐拽了拽陆母的胳膊,勾着头应道:“不对,央子,我看啊,这是己。咱自己个儿的己。艾玛呀,沈大你这字儿写的也不标准呐?这已也不是,己也不对啊。”

沈大微微笑了下,接着,用铅笔点点那个字儿,道:“你们看啊,这字儿,读“巳”,si。是为阴火。”

那赵姐听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瞪着眼睛道:“哦哦,央子,央子。那字儿读四儿,就,四儿,知道不?咱厂四叔。”说着,伸手比了个四。

陆母皱眉看那儿,懵懂地点点头:“哦...”

沈大听闻,笑的开心,笔尖又换了个方向,圈向第一行的第三个字儿。

接着,目光转为严肃,重重地说:“你、这,这样。你这闺女啊,你先别管那个,你看这儿。看到没?癸水!八字八字,什么是八字?就是八个字!她,就是那个“癸”字儿,癸是什么?就是雨露之水么!清晨草地上的那个小水珠子!但你看看,你看看,这周围,这周围,这剩下的七个字,全是泄、克、耗她!”

沈大的铅笔,接连不断的点着周围的几个字儿,那力道里有着说不出的严肃。陆母只听着,懂不懂不重要,但却弓着腰,眉间的川字拧得厉害,抻着脑袋,极度认真地看着。

他将铅笔一撂,半只胳膊撑在桌子上,索性用食指使劲儿地戳着桌面,那桌子被戳的“砰!砰!”地响着,似要散架了一般。

沈大怒目而视,眼神里霎时间透着一股如炬的威压:“这叫什么?极弱难返!但难返,不是不能返!妹子,正因为她这命局极为特殊,极弱!但是,弱极反强,这个道理懂不懂?”

陆母只下意识地点头,眨巴着眼睛,可眉间皱得越来越深,全然不懂。

“所以,那个最克她的,就是火!反而,还就要用这个火!越用火,她这个癸水还越有救!那心性啊,烈的很哩,八成是随你!这医院啊,她估计是看不上咯。”说罢,沈大面上的神情还是那副严肃模样,但言语之间却稍稍放缓了些,改为双手交叉,等着陆母的回答。

她坐着的身子似起非起,不断地搓握着双手,满是焦灼象,勾着头说:“沈大,你、您、我,我也不懂这些,我、您看看有什么法子破一破?我跟她,我都说不上话,她现在不同我知道,一声不吭直接辞职了!您是大罗神仙、您一定想办法救救,她、她不去医院又能干什么?她就是学这个的呀!”

沈大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你啊,也是个善心人。你这个愿…我说实话,我确实帮不了。”

陆母一听,焦急地要站了起来,又抓着桌子,紧问道:“沈大、沈大,是钱的事吗?是要很贵吗?”

那老先生却是摆摆手,神态悠然地说:“你是想要你闺女活,还是要她去医院?”

“这,这是什么话...?”

陆母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局促不解。

他猛地凑近,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威严:“你闺女,我说了,得用火!医院就属于水,虽然她癸水,但必须用火,这个是易理知识,跟你讲不明白。你就记着,她得用火!这医院跟她水火不容,犯冲不讲了,你闺女那点儿小火苗能抵挡得过这大水?再干下去啊,搞不好有性命之忧哦~”

陆母听着这话,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握着的双手松了又松,不知往哪儿摆:“什,什么?那、那、那她,她这五年,就说不上就不上了,就白费了啊?”

老先生一听,面露诧异,一只大手猛地拍在了她的肩上:“哎呦喂,大妹子!你现在想的,紧要的应该是给她把火补上!还管什么医院?这火再少点,命可就没咯!”

陆母那双浑浊混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补?那、那应该是怎么补上?”

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沈大笑地轻松,说道:“简单呐!跟火有关的,你都得给你闺女办!对咯,你平时也不给她做饭吧?”

陆母和赵姐面面相觑,赵姐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陆母的声音也有些弱弱地,又握紧了手,说道:“我,这,我天天工作都忙死了。早晨五点就出门,晚上十点才回家,哪有时间做饭啊…...”

那沈大捏了捏下巴上短小的胡须,继续道:“这样,妹子。你听我的,多给她做点饭,这是烟火气!平时做点红烧肉啊,热性的食物,这叫食补!她平时穿的衣服啊,也都往红色的靠!”

“至于工作,她可以去当个文秘么!当个打印什么的,跟文字啊,网络啊有关的工作呗!那医院里就全是护士医生啊?就没个后面打字看书、整理文件、坐电脑的工种啊?”

说着,老先生凑近坐了坐,满脸的疑惑象,心里也在想着:这女娃娃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啊!”

陆母听着,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三哥是医院的,闺女转正还打算拖她三舅的关系,那、那就转去会议室不就行了么?

这么想着,陆母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冲着旁边的赵姐忙忙摆手:“啊啊啊是,是是,我我这就打电话问问她三舅,能不能能不能,您,啊那个,赵姐。你看你的事儿,我我现在去问问。”说着,又冲着沈大弓着腰,点着头,忙不迭地往门外去。

这边的沈大,也冲着陆母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忙活去。随即将田字格的纸翻了一页,冲着赵姨问道:“你上次来过?”

赵姨有些局促地往凳子中间坐了坐,说:“是,沈大,我想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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