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复杂而温暖的情绪悄然爬上陈振华的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感慨和浓浓纵容的轻叹:
“这个臭小子……何必呢?”
这叹息里,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恼怒?只剩下一种“被自家调皮捣蛋却又格外贴心的孩子给整得没脾气”的无奈和暖意。他是在问李富贵何必搞这么一出“声东击西”、“苦肉计”加“狸猫换太子”的大戏来送茶?还是在感慨这小子明明可以直接送,非要弄得这么“惊险刺激”?
这四罐沉甸甸、价值连城的心意,可比那包被“顺”走的龙井贵重太多了。这份别扭的、带着李富贵鲜明个人风格的“孝心”,让陈振华心头最后一丝郁闷也彻底化开了。
当然,这感慨要是被已经开出二里地的李富贵听见了,他保准会眉飞色舞地、拖长了调子,用他那欠揍的腔调甩过来一句:
“哎,就是玩……!”
行驶在路上的吉普车引擎声平稳地轰鸣着,副驾驶座上,王大宝双手紧紧抓着膝盖,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他身体僵硬地绷着,眼神时不时惊恐地瞟向旁边哼着小曲、一脸春风得意的李富贵。那不成调的哼唱声,此刻在王大宝听来,简直是奔赴刑场前的最后狂欢。
车厢里弥漫着李富贵指间香烟的淡淡烟草味,这味道非但没让王大宝放松,反而让他觉得像是闻到了断头饭的香气。他嘴唇哆嗦了好几次,眉头拧成了死结,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办公室里那惊天动地的怒吼声、李富贵被踹出来时那狼狈的屁股印儿、还有陈部长最后那句带着杀气的“滚”……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
他越想越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仿佛陈部长下一秒就能开着另一辆吉普追上来,把他们连人带车给端了。
“小……小老大,”王大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喉咙干得发紧,“咱……咱就这么走了?真……真没事儿?”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补充,“陈部长他……他那脾气……你可是把他最宝贝的茶叶给……给顺走了!还……还送了那么齁死人的红肠……” 最后几个字,王大宝说得几乎带了哭腔。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这简直是罪加一等,死上加死!他完全不知道李富贵返回办公室时,在那齁死人的红肠底下,悄悄埋下了足以让老茶客疯狂的重磅“惊喜”。
李富贵惬意地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烟圈,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摇下的车窗框上。听到王大宝那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语气,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朝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动作潇洒又带着点欠揍的痞气。
“大宝哥,瞧你那点出息!”李富贵转过头,脸上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怕啥?天塌不下来!我告诉你,这会儿啊,老师他老人家,指不定正对着我‘送’他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呢!” 他特意在“送”字上加了重音,带着点小得意。他当然清楚自己留下的“东西”是什么分量——那四罐茶,除了信阳毛尖是系统刚赏的,其余三罐可是实打实用六点积分换来的心头肉!这份“厚礼”,足以抵消一切“不敬”了。可惜,王大宝对此一无所知。
王大宝看着李富贵那副“老子天下第一英明”的笃定模样,嘴角剧烈地抽搐着,感觉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实在无法理解小老大的逻辑。顺了人家心肝宝贝,还送了一堆齁咸的“凶器”,最后挨了一脚踹出门……这还能让陈部长乐?这得是佛祖转世才能有的心胸吧?
“乐……乐?”王大宝的声音都劈叉了,眼睛瞪得溜圆,“小老大,陈部长他……他刚才那样子,像是要乐吗?他分明是想把你生吞活剥了啊!还……还乐?他乐啥?乐那几根齁死人的红肠吗?!” 他几乎要绝望了,觉得小老大是不是被那一脚踹傻了,出现了幻觉。
“啧,肤浅!”李富贵嫌弃地瞥了王大宝一眼,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高深表情,老神在在地吸了口烟,“你不懂老头儿。这叫‘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他老人家不吼两声踹一脚,那才叫不对劲儿!那是表达亲昵的方式!踹完了,气顺了,好东西往那儿一摆……” 他顿了顿,想象着老师发现茶叶时那惊喜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也更欠揍了,“嘿嘿,他心里啊,就只剩下美了!这叫投其所好,顺毛捋!老头儿最爱吃这套!等着吧,下回见面,保准他眉开眼笑!”
王大宝听着这番“高论”,看着他小老大那副沉浸在自我逻辑里、毫无危机感的陶醉样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呆滞地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蒙蒙的道路。
完了,小老大彻底疯了。他已经在心里默默盘算,回去之后是先把行李打包好随时准备跑路,还是先去医院开点急救药备着了。
吉普车继续向前奔驰着,李富贵哼的小曲儿调子越发欢快悠扬,指间的烟头在风中明灭,闪烁着没心没肺的光。
而副驾驶上的王大宝,则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陷入了对即将到来的、来自陈部长的雷霆之怒的深深恐惧之中。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陈部长肯定开心……开心得想宰了我们吧!”
就在王大宝被自己脑补的“陈部长提刀追来”的画面吓得几乎要窒息时,吉普车“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嗯?” 王大宝猛地回过神,茫然地看向窗外。熟悉的街角,熟悉的歪脖子老树,还有周边那熟悉的铺子……这不是他家巷子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