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看着母亲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底那点暖意更浓了些。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话语里的信息点,不由得微微一怔。
“妈,我早上就回来了。”他解释道,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老爷子回去没说吗?我上午去了趟公安学校,看了看若楠。”他刻意把陈若楠的名字带出来,希望能稍微“中和”一下母亲那点小小的不满。
“张大爷?”王芳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甚至有点茫然,“他没回来啊!对了,富贵儿,你知道张大爷去哪了吗?大半个多月前,他招呼都没打,就急匆匆走了,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可把我跟你二婶担心坏了!”王芳的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对张老头不告而别的担忧和埋怨。
李富贵闻言一愣,张老头没回家?!他明明早上在火车站就和他们分开了,说是直接回家的!难道……他去了别的地方?还是……,李富贵突然想起来张老头分别时提溜着的那个冰城特产的包裹,难不成送礼去了?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张老头的去向,王芳的注意力却已经被他话里的另一个名字吸引过去了。
“哦……去看若楠了啊……”王芳拖长了语调,脸上那份对儿子“不先回家”的嗔怪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大半,甚至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她飞快地瞥了儿子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我都懂”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后半句“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调侃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和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的眼神,终究是咽了回去,化作了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哎……行吧,看若楠也是正事儿,那姑娘挺好。”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满意,“你也该多去看看人家。” 对于陈若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王芳是打心眼里喜欢,知书达理,漂亮大方,家世好却一点架子没有,还特别懂事。每次陈若楠来家里,都能把爷爷奶奶哄得眉开眼笑。所以,儿子先去看她,王芳虽然有点小醋意,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李富贵看着母亲那副“我懂,我不计较”却又忍不住点破的小表情,嘴角也不由得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家里的这份温情,总是能轻易地熨平他心头的褶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马向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招呼:
“富贵儿!我就说嘛,上午在办公室看到你带回来的那个大提包,就知道你小子回来了!怎么样,一路还顺……”
他的话说到一半,目光触及李富贵,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关心他伤势的话题上,“对了,你的伤好点了吗?听说你都重伤昏迷了!冰城的任务这么难的吗?张老爷子也回来了吗?你是不知道,当时老爷子接到电话,听说你在冰城受伤昏迷了,那脸色,啧啧,跟要吃人似的!差点没当场抄家伙冲到部里去把陈部长给……”
马向阳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李富贵身边垂花门内侧还站着一个人,更没留意到李富贵在他提到“受伤昏迷”四个字时,眼神骤然大变,正拼命地给他使眼色!
“……毙了!”马向阳终于把话秃噜完了最后一个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李富贵的表情不对,正拼命地给他使着眼色。
他顺着李富贵的目光微微侧头,当视线越过李富贵的肩膀,看到站在垂花门阴影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手紧紧攥着围裙边缘、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的王芳时——
马向阳的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和懊悔。坏了!闯大祸了!这张破嘴!他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呃……啊……哈哈哈……”马向阳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干笑,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补救。
“我……我刚说岔劈了!对对对!我是问大宝!对,王大宝不是跟你一块去的冰城嘛?他……他受伤昏迷了!对对对!是他!他怎么样?好点了吗?哈哈……瞧我这记性!” 他语无伦次,声音干涩,强行把话题往王大宝身上扯,那生硬转折的痕迹简直比地上的车辙印还要明显。
李富贵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马哥啊马哥,你这找补……还不如不补!
果然,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母亲。
王芳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嘴唇微微颤抖着。她刚才听到“受伤昏迷”四个字时,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什么张老头去哪了,什么儿子先看媳妇……统统都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炸得粉碎!此刻,她看着儿子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马向阳那欲盖弥彰、漏洞百出的解释,再联想到张老头半个多月前的反常离去……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残酷而清晰。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也没有质问。只是那双饱含着担忧、惊惧、委屈和终于明白过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富贵,大颗大颗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从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砸在围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无声的眼泪,比任何哭诉都更让李富贵心如刀绞。
空气仿佛凝固了。前院门口张宇他们处理王大癞子等人的声响,后院食堂隐约传来的锅勺碰撞声,此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王芳无声的泪水和李富贵骤然变得无比沉重的呼吸,在这垂花门内外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