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30分,全舰广播响起。
“全体官兵注意,甲板集合。重复,全体官兵甲板集合。”
“胡安·卡洛斯一世”号的飞行甲板上,水手和飞行员列队站立。
海风很强,吹得制服猎猎作响。
东方的天空正在从深蓝转为鱼肚白,云层很低,预示着今天的天气不会太好。
萨尔加多中将站在临时搭起的讲台上。
他没有用扩音器——
他的声音足够洪亮,能传遍甲板的每个角落。
“我知道你们一夜没睡。”
“我也没睡。因为GtI也没睡。”
“新的侦察报告已经下发到各舰。”
“是的,敌人比我们预计的更多。三艘航母,五十多艘护航舰艇,十二艘核潜艇。还有四十多艘阿萨拉的轻型舰艇——那些船可能不中用,但数量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有人可能会问:我们能赢吗?”
“我告诉你们实话:我不知道。战争不是数学题,没有必胜的公式。但我知道另一件事——”
“我知道,如果我们今天不在这里挡住他们,明天GtI的舰队就会出现在巴塞罗那港外。下周,他们的陆军就会踏上安达卢西亚的海滩。下个月,马德里的天空就会布满他们的战机。”
“所以问题不是‘能不能赢’,问题是‘敢不敢战’。”
“我今年六十八岁了。我在海军服役了四十六年。我经历过裁军、预算削减、同僚转行去做商船船长。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这里,准备为西班牙的生存而战。”
“1992年,我在‘圣玛丽亚’号护卫舰上服役。有一次演习事故,蒸汽管道爆炸,我的脖子被碎片割开。医生说我活下来的几率不到三成。但我活下来了。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
“因为我想活着看到西班牙海军重新强大起来。”
“不是强大到可以去侵略别人,而是强大到没有人敢来侵略我们。今天,就是这个‘强大’接受考验的日子。”
他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队列前排。
在一个年轻飞行员面前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中尉?”
“卡洛斯·梅迪纳,将军!第12战斗机中队飞行员!”
“起飞过多少次?”
“327次,将军!”
“害怕吗?”
年轻飞行员犹豫了一瞬,然后挺直腰板:
“害怕,将军。但我更害怕让GtI从我的防区通过。”
萨尔加多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士长面前停下。
“你呢,军士长?在海军多少年了?”
“三十四年,将军。明年就该退休了。”
“后悔今天在这里吗?”
老军士长笑了,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
“后悔?将军,我儿子在‘阿拉瓦’号上服役。如果我不在这里,怎么有脸回家见他?”
队列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
萨尔加多继续走,直到停在米罗轮机长面前。
这位加泰罗尼亚人站得笔直,但眼神里依然有那种倔强的疏离。
“轮机长。”
老将军说,“你的引擎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满功率运转,将军。”
“如果我需要你超越设计极限运转呢?”
米罗沉默了两秒:
“那引擎可能会损坏,将军。”
“但如果那是为了拯救这艘船呢?”
轮机长的喉结动了动:
“那就让它损坏,将军。引擎可以再造,船不能沉。”
萨尔加多点点头,回到讲台上。
这次,他接过了通讯官递来的文件。
“我刚刚收到国防大臣签署的出击命令。”
他展开文件,“命令很简单:阻止GtI舰队通过直布罗陀海峡,不惜一切代价。”
他放下文件,深吸一口气:
“现在,全体听令——”
甲板上,两千多名官兵同时立正。
“唱国歌。”
没有伴奏,只有人声。
起初有些杂乱,但很快汇合成整齐的旋律:
“西班牙万岁!我们一起唱,用不同的声音,同一颗心……”
莱昂诺尔站在讲台侧后方,跟着一起唱。
国歌结束后,是海军军歌。
然后是舰歌。
一首接一首,像某种古老的战前仪式。
最后,萨尔加多举起右手:
“为了国王!”
“为了国王!”
两千个声音回应。
“为了祖国!”
“为了祖国!”
“为了那些在陆地上等我们回家的人!”
这一次的回应震动了甲板:
“回家!”
萨尔加多放下手:
“各就各位。拔锚,启航。”
上午9点47分,舰队离开罗塔基地。
“胡安·卡洛斯一世”号打头阵,后面是“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再后面是驱逐舰和护卫舰组成的护航编队。
潜艇部队已经在三小时前秘密出港,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预设伏击阵地。
莱昂诺尔站在舰桥的右侧观察窗边,看着西班牙的海岸线慢慢远去。
港口的灯塔,岸上的白色房屋,更远处安达卢西亚的山丘——
一切都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美得不真实。
“想起什么了?”
入江诚走到她身边。
“想起我小时候。”
莱昂诺尔轻声说,“父亲带我来加的斯港参观海军开放日。我看到那些巨大的战舰,问父亲:‘它们为什么要造得这么大?’父亲说:‘不是为了显得强大,而是为了让敌人知道,进攻我们需要付出太大代价。’”
“威慑理论。”
入江点头,“但威慑只有在双方都理性时才有效。当一方决心不计代价时……”
“战争就不可避免。”
莱昂诺尔接过话头,“顾问先生,您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吗?不是演习,是那种……会死人的战斗。”
入江诚沉默了很久。
久到莱昂诺尔以为他不会回答。
“1999年。”
他终于说,“日本海,能登半岛附近。我们的‘夕雾’号驱逐舰和一艘不明国籍的潜艇对峙了七十二小时。对方可能是朝鲜的,也可能是俄罗斯的——到现在也没确认。”
“七十二小时里,我们声呐室里每五分钟报告一次接触状态。每一次报告,都意味着对方还在,还在瞄准我们。我们的反潜直升机轮番起飞,投下声呐浮标,但始终无法锁定。因为对方躲在温跃层下面,像幽灵一样。”
“后来呢?”
“后来对方撤了。可能是燃料耗尽,可能是收到了命令。但在我离开声呐室时,操作员突然崩溃大哭。他说他听到了对方的螺旋桨声,那么近,近得就像在隔壁房间。他说他一直在想,如果鱼雷来了,他是该先报告,还是先按下警报按钮。”
入江诚转过头,看着莱昂诺尔:
“战争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殿下。是等待死亡的时间。是那种你知道敌人就在那里,随时可能开火,但你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的状态。”
舰桥里,雷达官正在报告:
“敌前锋编队改变航向,现在朝西北方向移动。距离120海里,速度25节。”
“他们在试探。”
萨尔加多盯着海图,“想看看我们会怎么反应。传令:保持航向航速,不要理会。”
“可是将军,”一名年轻参谋忍不住说,“如果他们是在包抄我们的侧翼……”
“那就让他们包抄。”
老将军说,“这片海域我们比他们熟。等他们进入浅水区,让潜艇部队招呼他们。”
命令传达下去。
舰队继续以18节的巡航速度向东航行,对周围窥视的鬣狗不屑一顾。
莱昂诺尔看着萨尔加多的背影。
这位老将军此刻像一座山——
不华丽,但不可动摇。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要把舰队交给他:
不是因为他是最聪明的将军,而是因为他最懂得“等待”的艺术。
下午1点20分,舰队抵达预定阵位:
斯帕特尔角与特拉法尔加角连线以东15海里处。
这里就是咽喉中的咽喉。
北面是西班牙海岸,南面是阿萨拉海岸,海峡最窄处只有7.5海里。
洋流在这里加速,海水从深蓝变成墨绿,水下暗涌密布。
“所有舰艇进入一级战备。”
“防空雷达全功率运转,反潜直升机升空,导弹系统通电自检。”
舰桥里的气氛骤然绷紧。
莱昂诺尔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不是恐惧,是混杂着紧张和亢奋的奇异感觉。
“殿下应该去战斗情报中心。”
入江诚建议,“那里有装甲保护,比舰桥安全。”
“然后呢?通过监视器看你们战斗?”
莱昂诺尔摇头,“我要在这里。如果今天这艘船会沉,我和你们一起沉。”
萨尔加多看了她一眼,没再劝。
他只是对陆战队长说:
“给殿下一件防弹背心和头盔。还有,如果情况不对,我授权你强行带她离舰。”
“将军——”
莱昂诺尔想抗议。
“这是命令,殿下。”
“你可以选择如何活着,但我有责任让你活着。这是我的底线。”
莱昂诺尔咬住嘴唇,最后点了点头。
下午2点55分,雷达官的声音陡然升高:
“接触!多批次GtI空中目标,从东南方向接近!速度1.2马赫,高度5000米,数量……超过三十!”
“识别!”
萨尔加多喝道。
“雷达特征匹配……是F-35c!GtI的舰载机!”
“防空驱逐舰前出!‘标准’-6准备拦截!命令航空联队紧急起飞!”
警报声响彻全舰。
莱昂诺尔戴上头盔的瞬间,听到甲板上传来战鹰起飞的轰鸣——
哈夫克的F-35b开始弹射升空,一架接一架,拖着淡蓝色的尾焰冲入天空。
战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下午3点17分,第一批导弹抵达。
哈夫克的“阿拉瓦”号驱逐舰最先开火。
垂直发射单元打开,一枚枚“标准”-6防空导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白色的弧线。
远处,爆炸的火光在云层中闪烁——
有的导弹被拦截,有的继续前进。
“敌机分散编队!”
航空指挥官在通讯频道里喊,“他们在为反舰导弹创造发射窗口!所有单位注意,可能会有饱和攻击!”
“将军,”通讯官转头,“‘塞萨尔·费尔南德斯·杜兰’号报告,他们的雷达侦测到水面目标——是GtI的前锋编队!‘钻石’号和‘朗格多克’号,还有阿萨拉的轻型舰艇,正在全速接近!”
“距离?”
“70海里,速度30节!他们在冲锋!”
舰桥里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GtI要用那些前锋舰艇吸引火力,消耗导弹,为航母编队的总攻创造条件。
“命令第61、62导弹旅,”
萨尔加多说,“锁定GtI前锋编队。授权发射。”
命令通过加密数据链传回岸基指挥部。
一分钟,两分钟……
然后,从安达卢西亚海岸的隐蔽阵地里,三十六枚“海王星之矛”高超音速导弹腾空而起。
它们先垂直爬升到大气层边缘,然后以超过5马赫的速度俯冲而下,目标是70海里外的GtI舰艇。
没有拦截的可能。
当雷达捕捉到它们时,距离已经太近。
第一枚命中了“钻石”号。
这艘GtI驱逐舰的舰体中部炸开一个巨大的火球,上层建筑被撕碎。
第二枚、第三枚接连命中,“朗格多克”号在连环爆炸中断成两截,迅速下沉。
阿萨拉的轻型舰艇试图机动规避,但速度差距太大。
四艘船在二十秒内全部被击中,海面上只剩下燃烧的残骸和油污。
舰桥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然后,不知道谁先开始鼓掌,很快所有人都跟着鼓起掌来。
但萨尔加多没有笑。
“这只是开始。”
“GtI会报复。而且会更狠。”
果然,五分钟后,新的雷达信号出现了——
这次不是从东南,是从正东。
而且更多,更密集。
“确认敌航母编队进入攻击范围。”
雷达官的声音在颤抖,“所有舰艇雷达全开……上帝啊,将军,他们至少有八十架战机在空中!”
电子海图上,代表GtI主力的红色标记终于露出了全貌:
三个GtI航母战斗群,直插海峡而来。
萨尔加多看了看舰桥的时钟:下午3点48分。
距离h时——
下午4点整
——还有12分钟。
老将军深吸一口气,拿起舰队广播的话筒,接下来的演讲传遍“胡安·卡洛斯一世”号,也通过数据链,传遍整个西班牙舰队:
“全体官兵注意,这里是舰队司令萨尔加多。”
“GtI就在眼前。数量是我们的两倍,装备和我们相当甚至更好。有人可能会想:我们输定了。”
“但我想告诉你们另一组数字:我们身后,是4700万西班牙人民。是800年的海军传统。是那些在陆地上等我们回家的人——父母、配偶、孩子、爱人。”
“每一个数字,都代表一个不能后退的理由。”
“所以今天,我们不问胜算。不问代价。我们只问一件事:当我们老去,当我们的子孙问起‘在那一天,你做了什么’时,我们能不能看着他们的眼睛说——”
“‘我站在我的战位上,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舰桥里,莱昂诺尔看到年轻雷达官擦掉了眼泪。
看到老航海长挺直了腰杆。
看到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萨尔加多放下话筒,转向战术官:
“给各舰传令:h时4点整,执行下一步计划。我们要把GtI的舰队,砸碎在这道海峡里。”
“是,将军!”
命令开始传达。
莱昂诺尔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和墨绿色的海水。
远处的海平线上,已经能看到GtI舰队的桅杆轮廓——
模糊,但确实存在。
入江诚站到她身边:
“害怕吗,殿下?”
“害怕。”
莱昂诺尔诚实地说,“但我更害怕今天什么都不做,明天醒来时,西班牙已经不再是我的西班牙。”
顾问点点头。
他望向越来越近的敌人舰队,轻声低语。
“请问您说了什么?”
莱昂诺尔问。
“‘樱花凋落时,美在决然。’”
入江诚微笑道,“我们武士们的美学。有些事,明知会死,也要去做。因为那就是‘美’的定义。”
远处,GtI舰队开始展开攻击阵型。
一架架战机从航母甲板上弹射升空,在天空中编队。
舰桥的时钟跳到下午3点59分。
最后六十秒。
萨尔加多中将最后一次检查了海图,调整了一下领带。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嘴角竟然有了一丝微笑。
“来吧。”
老水手轻声说,像在邀请老朋友,“让我们看看,今天谁更有资格通过这道海峡。”
时钟跳到4点整。
h时到了。
(h时是军事行动中标记主要作战阶段开始的绝对时间基准点,所有作战单位以此为轴心同步行动。通常仅限高级指挥官知晓,下级单位仅获知相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