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吵了，很快就有人来支援，我们等着就行了。”计澜音试图劝解，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是这样做的，每一次都可以达成目的。
可这一次，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指挥官要谁来支援？现在一线人手不足，我们降落的星球是帝国所在星域，后勤根本没有能力突破敌人封锁线。”
“指挥官下令不计一切代价攻击敌人，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代价之一。”
这次战役损失惨重，计澜音的决策失误首当其冲。她在战场上杀红了眼，试图和帝国军较劲，压过敌方指挥官占据上风，以至过于冒进，屡次决策失误。
身为一个指挥官，她心态崩了，给了帝国可乘之机。
敌人不会管她心态如何，只会分析如何将胜利最大化。意气用事在战场上毫无作用。
计澜音本以为说完这些话，会和以前一样，有很多人认可她的决策。
结果她得到的只有质问。
“我带你们赢了那么多次，就不能输一次吗？”计澜音委屈。
几个副官沉默了。
他们看着垂泫欲泣的计澜音，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以前怎么会觉得她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呢？
指挥官可以输，但联邦不需要一个输了还要哭鼻子的指挥官。
一个合格的指挥官，这时候应该复盘，应该稳定军心，而不是表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战争不相信弱者的眼泪，战场之上，菜就是原罪。
这里没有圣母，她计澜音更不是平民，她没有资格在这里委屈哭泣。
众人陆续离开，默契地在会议室集合。
他们复盘了一下最近这些年的战役，惊讶地发现，其他人指挥的战役虽胜得不多，但都是可圈可点的。
即便是败，也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不算惨败。有几场战役甚至可以称得上虽败犹荣，水平是有的。
而计澜音作为指挥官的战役，输多赢少，无论输赢，皆是战况惨烈。
他们以前怎么会觉得计澜音是个可造之材，是联邦希望？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意识到，先前对于计澜音的信任，有些莫名其妙。
“等等，有些不对。我有个女儿，也在指挥系上课，成绩一直不错，我似乎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我女儿，她今年要成年了。”一个中年人开口。
说是中年人，其实他已经二百岁，按照如今的人均年龄，他算是中年。
“说起来，我儿子是不是和你女儿一个学校，他之前给你女儿写情书。你还因为这个揍我。”说话这人，往一旁挪了挪，用其他人挡住自己，生怕再挨老战友的打。
忽地，两人异口同声道：“我女儿（儿子）呢？”
星海时代，人类寿命冗长，很多人感情淡漠。可再淡漠，也顶多是一年半年不和家人联系，不会有失联的情况。
两人仔细回忆，发现距离上一次因为子女关系打架斗殴，是在十年前。
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两人打架这个事情影响了一场小规模的军事演习，被记了大过，连降两级。
别说是这两个人，其他人也是印象深刻。
毕竟，活到现在，他们第一次见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光屁股打架。
回忆起这个，众人忍俊不禁。
“那是服装质量不好！”两人梗着脖子抵死不认。
场面顿时欢快起来，可欢快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们所有人都被影响了，这段记忆没有遗失，但我们被影响，忽略了这些。这与虫族的精神力攻击很像。你们还记得之前清理虫族时，联邦士兵因为虫族的精神力攻击，有一部分人被迷惑，最终互相残杀的事情吗？”有个人开口。
“那次，幸存的士兵都说，他们在消灭虫族。他们的认知，出现了错乱。”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众人颓唐坐在椅子里，他们意识到，十年来出了很多问题。
他们只是军方中层，已经看到了这么多问题，那么高层呢？
高层看出来了吗？还是说，看出来的高层已经不在了？就和他们同僚的子女一样，消失了……
不大的会议室里弥漫着绝望气息。
忽地，有人站起身，跳到桌子上，徒手拆下头顶的监控设备。
其他人也默默起身，开始寻找房间里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到最后，会议室里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被他们拆除了。
借着仅剩的微弱灯光，有人掏出了最原始的纸笔，他们开始轮流书写名字。
与会者八人，共写下了一千三百个名字。
这一千多个名字密密麻麻，以极小的字体拥挤在单薄的纸张上，显得有些沉重。
视力不好的人，甚至要贴近了仔细打量才可以看清楚。
“这是我们记忆里比较熟悉的人，有我们的亲人、友人、长官，也有联邦各领域的首脑级人物。”
那个因为儿子告白而挨打的军官站起身，朝着众人微微颔首。他声音有些沉重，甚至是哽咽。
“我先来，已经确定失踪的人，我会用长方形框住。最近有见过的，我会在下面标注三角符号。”
在旧时代的文体里，用长方体框着的人，意味着离世。
联邦有一门课是旧时代史，是作为通识教育的选修课。如果放弃这门课，需要选修另外五门更难的课程，才能拿到相同的学分。因此很少有人会选择放弃这门课。
在座的八个人都知道这个符号的含义，即便不知道的，气氛都到这一步了，也清楚潜在意思。
那个人首先将自己儿子的名字框住。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是个毛躁的孩子，如果他察觉这件事，一定会抗争。他会抗争，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到了此刻，说起‘不听话’三个字，他的语气竟有些骄傲。
他没有框住同僚女儿的名字，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给别人的孩子宣判死亡。
一张普通且不常用的纸张，在八个人手中传递。
气氛凝重，每个人的动作都很慢，他们会缓慢阅读这些名字，而后慎而又慎动笔，这个思考的过程很长很长。
就连时间，都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