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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异国他乡的丛林之中,死了的人安详,活着的人反而迷茫。

余小毛那张脸上写满了茫然,瞳孔幽幽地看着暮色从天边垂下来,人间最后一缕金光被收进西天上的金色宝葫芦里。

那里仿佛一个深渊,有将一切人与物吸进去的本事;又仿佛是极乐世界,能让人在那里长居久安,流连忘返。

余小毛开始怀念柱子在的时候,遇到类似情况,他一准会先骂上几句南蛮子,随后说些什么死啦死啦安啦安啦,听起来让人格外费解的话。

可他现在就躺在那堆废墟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再也不能哭或者笑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安啦扣着鼻子问:“想办法噻,要留在这里那就吃饭噻,不然的话那就准备走噻。”

众人将实现投向余小毛,而余小毛又看向逸哥儿,逸哥儿正在树林某个小角落里解决“裆务之急”,于是他又看向徐达。

“咱们肯定不是在敌占区,不然这么大动静,日本鬼子早就过来了,”徐达分析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暂时不用紧张,反正有吃的有喝的。”

“先这样,今天天色晚了,我们先安营扎寨,吃饱喝足之后,明天带上物资上路。”徐达从头顶扯了根树枝下来,“缅甸人、印度人、克坎人、美国人、英国人、中国人、土着人,这里有这么多人呢,只要我们别碰上小日本,那就没问题。”

飞机坠落,异国他乡,这些原本抱有一腔热血来打仗的人,此刻却失去了目标。

既没有队伍,也没有敌人,他们是失去航线的帆船。

大家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很快全都沉浸在做饭的热情中了。

丛林里枯枝很多,大家根本不需要担心木柴的问题,至于火种,爆炸燃烧了大片区域,到现在还有些残片正在烧着。

于是一群人翻物资的翻物资,捡柴火的捡柴火,大家都陷入了忙碌中。

安啦正用一个飞机架上拆下的铁棍在地上挖坑,嬉笑着逗着逸哥儿:“逸哥儿,过来干活啊,拿那个木柴柴干嘛噻?”

“晚上夜长,这是晚上烤火用的木柴。”逸哥儿倒是很奇怪安啦在地上抛什么,“我们又没有锅,没办法做饭,你挖坑干什么?”

“入土为安噻,”安啦背过身指了指远处的废墟,压低声音道:“那个家伙不是还在那里的嘛。”

好心的兽医听到这话楞了一下,随后道:“没想到你这个娃子还有做好事的时候,心眼不坏吗——”

安啦只是嘿嘿地笑,“那好了,老不死的,你也很不错,那一会儿你过去弄一哈啊。”

说话的同时,安啦用双手比划出捡东西的动作,很明显,他是想让兽医去废墟里扒拉出柱子的尸体。

运输机爆炸时没人敢靠近,后来大火越烧越旺,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再后来火势逐渐小了,但是飞机里的东西已经烧成了灰烬,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些尸体完全无法辨别身份,大家默认会有其他人前去收尸,于是就没有一个人去收尸。

用铁棍刨坑的效率极其低下,安啦刨了一会儿便不再做了,而是开始鼓动其他几人,让他们前去给死去的弟兄们收尸。

从祖国的西南部跨越边境,在还没到达战场的时候,死去的人已经过半,无论生前是哪里的人,死后都是埋在一起的鬼。

他们注定要这样在异国他乡埋葬,或许再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一群人商议片刻,决定将从树杈上折下来的树枝连同大片叶子,给这群死去的人遮住身子,没办法挖坑,这便是他们能为死者尊严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黑夜中,余小毛站在运输机的残骸前,将树枝上的一片片叶子丢进里面,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好心的兽医在一旁做着祷告,“回吧,回吧,回家了,家里面好吃好喝,都等着你们嘞,柱子噢,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别对南方人怨气那么大,哪个地方还没个坏人,又有哪个地方没有好人捏?”

安啦似乎是累了,表情平静,看不出悲伤或欣喜。

他捶了逸哥儿一拳,随后招呼离开,“走了,你站这里干嘛噻?要不头七你再陪你柱子哥喝上两杯?”

“……”

逸哥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着安啦,要不是夜里别人看不出他生气的脸,他指定是要给安啦回上一拳的。

“找你喝酒才是!他最常骂的就是你。”逸哥儿企图用愤怒来战胜恐惧,但很显然的是,他失败了。

安啦倒是毫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指了指怀里的美国罐头,“找我当然是可以的啦,但是吃我的喝我的那我就要急的啦。”

两人斗着嘴,随后朝营地走去。

等到兽医也离开了,只剩下余小毛一个人的时候,他缓缓在地上坐了下来。

月色正浓。

脑子里回响着数十日前,柱子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询问自己身体症状的情形。

那张谈不上憨厚也谈不上狡猾的脸,时时刻刻映在眼前。

“我这是怎么了。”

余小毛静坐在那里,用陈述而非询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恍惚间,他总觉得自己只剩下躯壳,而灵魂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会有另一个世界吗?如果有,抗战胜利了吗?如果胜利了大家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吗?”

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志向的余小毛,竟然会破天荒地关心起别人的事情,甚至还可能是并不存在的人。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毛毛~”

“嗷~呜~毛~毛——”

发呆的余小毛被这熟悉的嗓音拉回现实,可刹那间,反应过来这是柱子声音的他,瞬间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柱子!不带你这样的啊!”余小毛看着眼前的废墟往后倒腾着身子说道,“我我我……我说了让你早点跳的,我可没害你啊……”

“毛毛……毛……毛毛……”

“小爷饿的慌啊,你能不能帮我——”

“我操你大爷的,徐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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