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科骑马往森林里面走，有精灵带路，行进速度不比在开阔的大路上慢多少。刚开始精灵们试图照顾他，见他总能稳稳的跟住，逐渐让白马提到他们日常赶路的步调。
休息进餐的时候，布伦南准备了很多水果和蔬菜，全是素食，没有任何肉类，全部切好了装在盘子里。
盘子猛一看似乎是以某种致密的骨头雕刻而成，仔细打量，其实是木质，纹饰精美，图案以鲜花和藤蔓为主。
艾尔文拿出一把酒壶，同样是某种木质雕刻而成，壶壁打磨的光滑异常，壶把上雕着一条龙。
旻科示意自己不喝酒，对方则同布鲁姆自顾自的饮了起来。
食毕，艾尔文取出一支木笛，手指跳动，悠扬地演奏起一支曲子，布伦南则就着曲子放声高歌。
文词自然是古语，旻科不能全部听懂，大体意思是歌颂森林里的一位龙骑士。
怎么说呢，就像突然突然听到外国的歌剧一样，很难评价。
“火龙骑士，”布伦南说：“你们在这么艰难的时候都唱什么歌？我记得在尤利瑞听到过吟唱史诗和叙事诗，唱的都是你们的国王和贵族的故事，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们现在有没有创出新的作品。”
若是一个普通人，面对这样的问题，很可能会有点小尴尬，旻科完全不觉得，“我是个粗人，对艺术毫无心得，平时也不太注意这方面的东西，人类或许有好的作品或许没有好的作品，我并不知道，若说我听过什么叙事诗的话，布鲁姆唱的龙骑士灭亡的故事应该算一个。”
精灵沉默了一下，“我们也唱龙骑士的灭亡，不过很少，维瑞尔升天的时候，绝大数人已经来到了世上，我们的城市被毁，家人被杀，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很悲伤，时间没有减轻伤痛，哪怕是再过一百万年，直到太阳熄灭，也不会。”
接下来的几天里旻科从这两个长生者口中听到了不少旧闻。
比如，精灵口中的尤里瑞其实就是帝国如今的首都乌鲁邦，当年那里是一座精灵城市，在精灵和龙族大战期间被放弃了，后来人类定都在那里，并改了名。
他听说了人类的由来，至于人类是什么时候到达阿拉加西亚的，精灵的说法与人类世界的传说差距颇大。依照人类世界的说法，人类到达阿拉加西亚时间在三千年前。
布伦南说那种说法也不能算错，若是把当初几艘荷载二十人的小船到达南方的色达也算作作到达的话，确实有两千七百多年，但是此后的近两千都没再见过人类，直到八百多年前帕卡伦带人在帕卡伦定居。
关帕卡伦谷的由来，竟然是这样的。
那里是人类第一任国王定居的地方，他的名字就叫帕卡伦。
当时人类从海外而来，穿越了好多地方，最终选择在那里定居，那是当时精灵和矮人之外为数不多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人类王国强盛以后，开始向占据阿拉加西亚主导的精灵宣战，三战三败，在精灵无匹的实力面前差点被吓尿。
人类的贵族们合伙卖了帕卡伦向精灵跪舔，将之驱逐回帕卡伦谷，精灵们也没杀他，只是建立了帕卡伦谷口的那个乌特加塔楼以监视帕卡伦，确保他无力东山再起。
“这么说，当年的王室血脉还在帕卡伦山谷流淌？”
“不错，帕卡伦有个儿子在他失势后把他杀了，家族内部明争暗斗，各种恶行层出不绝，帕卡伦家族的辉煌不再，但是他的后代没有离开过山谷，血脉流淌在卡沃荷和特林斯福德村。
这件事后，为了防止类似的纠纷再次发生，首席龙骑士维瑞尔的前任，阿诺林，认为应该允许人类成为龙骑士。”
旻科说：“这提议估计会惹来不少争议。”
“一直到现在，”布伦南说：“人们仍然在怀疑这个做法是否明智，当时阿诺林和黛拉尼尔女王发生剧烈争执，以至脱离了精灵政府，在伏鸾迦建立一个独立组织，龙骑士。”
旻科心道这就是龙骑士独立于各国政治的由来。他又想到，精灵把龙骑士契约扩大肯定后悔不已，事实证明，人类龙骑士反手来了一个回首掏。
也不知道当初的龙骑士首领有没有意识到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区别，有没有意识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正搁他身上，他肯定是不会那么干的。
布伦南继续说：“但是国家又不能失去龙骑士的力量，黛拉尼尔女王没办法，只能同意他们脱离国王和贵族的束缚，允许他们重新进入杜维敦森林，不过她很不高兴就是了。”
他平静地说，似乎接下来的话和他无关，“龙骑士的责任是防止各国政府和各民族的不当行为，但是谁来监督这些监督者呢？没有人来发现龙骑士自身的的毛病，他们是不能能接受检查的，所以他们就灭亡了。”
但是他能从对方平静的叙述中感受到对方对龙骑士制度的不以为然，显然对方就属于那类不赞同将龙骑士契约扩大化的。
他在心中表示理解，布鲁姆说过，龙骑士的最初是因为精灵和龙族承受不住相互的征伐的妥协，而人类的力量又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两者相提并论，仅仅就因为几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就获得龙骑士的机会，这与精灵的付出完全不成比例。
这也就罢了，只当精灵和龙族发扬风格，但是人类龙骑士是如何回报两族的，人类龙骑士主导毁灭了龙骑士，并且还在图谋骑在所有人头上拉屎，这让普通精灵如何能不心有微词。
旻科点点头，转而说起了其他话题，“这么说人类的故土在阿拉加西亚之外？”
布伦南说：“听说你们的故土在遥远的南方，在博尔山的那一边，帕卡伦等人的离开是因为战争和饥荒。”
“那就是说，别处应该还有人类国家？”
“有这个可能，不过即使骑在龙背上估计也很难找到。”相对少言的艾尔文说：“即使有，处境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否则当初帕卡伦也没必要远渡重洋来到阿拉加西亚。”
布伦南突然张弓一箭，射死了一只翅膀折断的矛隼，“它受伤太重，我治不好它了。”
对方的意思旻科明白，是说这只鸟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还不如让他结束对方的痛苦。
他对这种行为模式同样表示难评。
首先，这不是一种狩猎行为，对方不食肉食，其次这也不是一种残忍的虐杀，对方的主观意图是为了减少矛隼的痛苦，但是怎么说呢，他好像并没问一嘴矛隼到底愿不愿意被他减少痛苦，而就单方面的决定了。
同时对方也没询问在场的其他两人，或者说没有询问旻科有没有办法救治，就这么直接结束了矛隼的生命。
若是以对方的逻辑行事，若是旻科发现他受伤了，而自己无力救治，是不是就可以单方面宣布他活着太痛苦了，直接一剑杀掉他？
旻科心道，估计对方那时候就不这么想了。
路上他们经过了几个精灵的散居点，不过并没在这些村子里停留过，过夜的营地也都选在了外面。有时在路上也会遇到其他精灵，有些精灵会默然不语，有些精灵会说一句古语的‘朋友你好’。
他们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走了好几天，举目望去，四周全是连绵不绝的绿色，头顶厚重的枝叶包住了天空，有时甚至让人分不清太阳从何方升起从何方落下。若非旻科和精灵全都不是简单角色，一般人扔在这里，保准迷路。
越往里走，树木越来越粗，越来越高，树木之间的间距也越来越大，树枝也有了更多的伸展空间。光秃秃的树干犹如高大笔直的柱子，一直延伸到上面肋骨样枝杈的树冠，高度就没有下于七八十米的，高过斯拜恩山的任何树木。
停歇的时候，旻科专门测量了一下，绕着树干走一圈，少的也得七十步，多的还能再多出一倍去。
他心中估量，这些树木的直径在15到30米，真真是巨无霸。
“我们快到埃勒斯梅拉了，”布伦南无比深情地摸着虬结于地面的树根，“这些树是阿拉加西亚最古老的生物，我们自从出到杜维敦森林以来，就一直对它们呵护有加，我们尽一切可能来帮助它们长得更加枝繁叶茂。
之后的道路我们要更加小心，不能偏离这条小路，树林里到处都是符咒，随意乱闯是非常不明智的。”
又走了一天，昏暗中出现一个精灵，从树缝中射下来的光线照在他身上，看上去比一般的精灵年岁大些，一眼看去，神态安详，身上的袍子水滑飘逸，手中的弓上挂着一串银饰。
布伦南上前交涉，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精灵看了旻科一眼，向后隐入丛林不见了。
“道路已通，”布伦南说：“那是智人吉尔德林，米欧兰得拉家的王子，梵蒂尔的白焰部落酋长，自杜菲斯库拉卡年底以来，也就是我们和龙族的战争以来，他一直就是埃勒斯梅拉的守护人，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也进不来这座城市。”
继续往前走，树木渐渐稀少，从两棵并排站立的古树下面穿过之后来到了一片林中空地边缘。
放眼望去，遍地鲜花，玫瑰、百合什么的多不胜数，大群大群的蜜蜂忙着在花间忙活，一条小溪从右边一排矮树后流出，溪边，一群松鼠，也不怕人，自顾自的追逐嬉戏。
猛一看，还以为是春天的杰作，仔细一看，就知道，眼前的景象并非全部来自自然，不说花下的阡陌交通，只说那花丛长成树枝和花卉图案，肯定有人为干涉的因素，再仔细看去，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丛丛树木，其实全是漂亮的楼房，直接长在松树身上的楼房。
他看着各式各样的房子，心中慨叹，这就是他忍着不适进入精灵领地的目的啊。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参考精灵的魔法创意来的，这一栋栋一幢幢精美绝伦的建筑，无不透露着精灵在施法时的巧思。
本地的魔法毫无规矩约束，只要你想的到，只要你的魔力能跟的上，只要你的魔法编织能力能够精准的表达你的想法，魔法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
就像程序员掌握了最基本的代码，只要能力允许，可以做到任何事。
他们行走在这座精灵城市之中，房屋之间，旻科不动声色地打量左右房子。每栋建筑都别具一格，绝无相同的复制品，与环境相得益彰，完全与森林融为一体。
树木不但为精灵长出了住处，还为他们长出了所有的用度，照明设施自然也不例外。
旻科很快发现，也并非所有精灵都用植物灯，也有房屋门口的灯笼里是矿石灯或者蜡烛。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一部分精灵的注意，他们在花丛掩映之中现身，杏黄色的眼睛盯着三人，主要是看向旻科。
女性精灵普遍披散着头发，波浪似的银发随意垂在背后，插着鲜花，大多数看起来很娇弱的样子。不论男女，全都穿着带有黄色镶边的绿色或者褐色上衣。
镶边的黄有许多种，金黄、明黄、橘黄、黄褐色，还有一些不知道怎么描述的黄。
旻科摸摸嘴唇，冲着他们说：“愿你们吉祥如意。”
围观的精灵开心地笑起来，几个女性开始唱歌。
布伦南说：“把马放掉吧，到了这里不需要骑马了，它们需要回马厩休息了。”
三人从马上下来，白马们悠然自得地离开了。
三人沿着一条小路前行，弯弯曲曲地穿过房屋和树丛之间，跨过几个小溪，小路变成稍稍宽点的大路，河卵石铺就，路的尽头是一团树根，长成台阶状。
踏上台阶，来到一个嵌在一排树丛之中的大门面前，无人操作，大门自动打开，露出一个多棵树木组成的宝殿。
千百树枝聚合在一起，组成蜂窝状的天花板，殿中左右两侧各有十二张桌子，只有最里面的左右两侧各坐着两个精灵贵族。
大殿的正中央，树根形成的宝座上坐着伊丝兰查蒂女王。
旻科由两名精灵领着踏着苔藓铺地的地板往里走，随着他们往里走，左右两侧的四个精灵贵族把注意力投到他身上，他注意到这些人全都配着剑柄镶满宝石的的宝剑，最奇特的是眉毛上全都装饰着金属小环。
三人来到女王面前，布伦南两人单膝跪下，“女王，应您的吩咐，我们把火龙骑士带来了。”
对方多大脸也不可能让旻科给她跪下，但是也没必要搞得太僵，躬身打了稽首，摸摸嘴唇，“赛恩斯见过女王陛下，愿你心境宁静，福星高照。”
他的做派并未惹得女巫或者精灵贵族不喜，起码表面上没有。
女王微微点头，算是还礼，“火龙骑士，感谢你和龙骑士伊拉龙和布鲁姆一起救出了阿丽娅，欢迎你来到埃勒斯梅拉。”
她说，“按道理，阿丽娅应该出来向你这位救命恩人感谢，但是她今天有重要事情绊住了，只好等她回来才能亲自来表达感激。”
旻科根本不在意什么感激，他来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系统地学习古语，其他的都不要紧。
“陛下，我相信任何在那种情况下都会伸出援手，”他说：“再说，若非如此，我也见识不到精灵如此璀璨的文化，我得感谢您愿意让我来到这里，埃勒斯梅拉给了我无比的冲击。”
不知是他的恭维起了作用还是对方本就有这方面的意思，女王说道：“精灵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让朋友白白付出的道理，火龙骑士，不知道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旻科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毫不推辞，“女王陛下，精灵的文化如此灿烂，可惜，您或许早就发现了，我的古语如此匮乏，以至于不能认知精灵文化的万一，我希望能有机会好好学习这门语言，让我不成为一个痴愚的睁眼瞎。”
他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外来人员想要学习本族语言，以更更真切的感受本族文化，这语言虽然能组成魔法咒语，但是那有赖于魔法编织者的精心编辑，单单是语言本身，珍贵程度并不高。
女王欣然同意了他的要求，“布伦南，你们一路行来，已然熟悉，就由你担任火龙骑士的古语老师吧。”
“尊您圣裁，女王陛下。”
接见完毕，女王站起身来，一身鲜红的长袍衬托下，显得高大又威武，她说：“或许你还不知道，阿丽娅正是我的女儿，得知她身陷敌手，不知生死，我是如此悲伤和恐惧，幸喜你们救了她。
如今好了，新的龙骑士出现了，作为我女儿救命之人的你也来到了这里，这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
说罢，她两手轻轻一拍，无数的花朵如从雪花一样从七八米高的头顶飘落下来，落在众人身上、桌子上、椅子上。
旻科心中一动，女王施法没有念咒，她没有使用古语！
从大殿出来，他心中反复重现着女王施法的场景，他无比确认，对方并没有念咒。
他心想，“我是真蠢，竟然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明明早就有证据表明古语并不是魔法的必要条件了，我真是被布鲁姆给带偏了！”
魔法无需咒语就能施展的例证其实早就摆放在那里，只是他被布鲁姆教导伊拉龙的过程给迷惑了。
这古语是精灵的语言，也是就是说，龙族之前是不说的。
布鲁姆也说了，当初龙族和精灵不能沟通，这才有了一场大战，最终促使龙骑士的诞生。
在此之前，虽然不能确定龙族在此之前是不是根本就不说话，最起码它们肯定不使用精灵古语。
还有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例证，当初蓝儿轻触撒诺克，让那把剑和她自己闪过了一道如水一般的光，连布鲁姆和蓝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当然是一种魔法，但是蓝儿肯定没念咒。
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古语根本不是魔法的必要条件，只是他一直忙着白嫖布鲁姆的学问给忽略了。
想通这点之后，他瞬间明白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既然魔法根本不需要念咒，为什么还要费事巴拉地编造魔法咒语呢。因为咒语的存在是古代魔法师故意给自己设立的枷锁。
在之后的古语学习中，也证实了他的推测。
布伦南告诉他，最初精灵使用魔法的时候确实不需要咒语，甚至现在也可以不需要咒语，但是很少有人会那么做，因为那真是太危险了。
即便是精灵，思维意识也是活跃不定的，若是没有语言的约束，施展魔法的时候难免会在某次不小心想到与魔法目的不一样的东西，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但是，即便是使用咒语，若是咒语不能精准地表达魔法师的意图的话，仍然是无比危险的。
所以，当初的精灵智者们，合全族之力，对精灵古语本身设置了一道魔法，让这门语言不能说谎，这样就避免了咒语和魔法师的意图相悖的情况出现。
这个创举，让精灵的魔法一下变得有序，使他们的文明空前繁荣。也造成他们的自大，不将龙族放在眼里，最终导致双方大战，最后不得不签押龙骑士协议。
旻科心道这就说的通了。
当天晚些时候，一声响亮的龙吟响在旻科的住所外面。
他走到树屋外面宽大的露台上，看到半空中盘旋的蓝儿和思锐。
“赛恩斯！”伊拉龙从蓝儿背上下来，他兴奋地说：“你终于来了，他们把你安排在这里了？我住在另一边，布鲁姆和我一起，那里以前住着另一个龙骑士。”
思锐并非真的巨龙，得到的礼遇照蓝儿差不少，不论明确告诉他，这栋三层建筑虽然有不小的露台，能够供火龙起降，却不是任何一个前龙骑士的住所。
说话的间隙，布鲁姆也驾驶着思锐降落了，火龙伸着脑袋求摸头，布鲁姆把缰绳递给旻，“幸不辱命。”
“没惹麻烦就好。”旻科拍拍思锐愈发巨大的脑袋，心中传令让它旁边玩去。
布鲁姆问道：“见过女王了？”
“见过了。”
“有什么安排？”
“准备在此学习一段时间古语，听你的意思，似乎有别的想法？”
布鲁姆说：“我的任务是训练伊拉龙，如今他已经来到了精灵这里，有了更好的老师，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但是精灵和沃顿之间出了一些小问题，女王想让我去处理一下。”
“你能代表精灵？”
“还有阿丽娅，她要求和我一起去。”布鲁姆说，“她让我向你转达歉意，没能第一时间来向你表达谢意。
旻科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第二天，精灵阿丽娅特意来见了旻科一面，表达了感激，然后在伊拉龙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去。
有是几天，布鲁姆和阿丽娅离开了，伊拉龙每天忙着完成自己的龙骑士训练，旻科终于可以安静地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