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仪......我保住了她的孩子，却也亲手断送了她的性命。”
清清将脸深深埋进景深胸膛，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让我面对这种选择......”
景深低头，薄唇轻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低沉似林间夜雾：“你可曾见过真正的铜皮铁骨？”
“那些刀枪不入的英雄，不过是说书人编造的传奇。”他拢住她冰凉的十指，炽热在眸中跳动。
“我们都会疼，会流血，会犯错，会软弱，这才是凡人。”
清清抬起泪眼，看见他眼中映出火焰，像永不熄灭的星辰。
“所谓英雄，不过是凡人选择了不平凡的路。那些压得你喘不过气的重担，从来就不该由你独自承担。”
他指腹拭过她脸颊，“历史长河里的每个人，都只是尽力而为的普通人。”
一颗泪珠坠在他手背，溅开细小的水光。
“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连靖他们拼死也要护你离开？为什么你医术尽失，铁姑娘还是独独坚信你能救所有人？”
景深捧起她的脸，字字如凿，“因为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尽管害怕却绝不会退缩的勇者。”
“就像你明知危险，还是义无反顾去寻解药一样。他们不是为你牺牲，是在为人间选择希望。”
篝火“啪”一声脆响，迸溅出几粒火星。
清清怔怔地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芒，长久压抑的情绪仿佛被这星点火苗灼穿。
悲恸、自责、困惑，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缺口。
“我会做到的......”一滴泪划过脸颊，她用力点头，声音轻而坚定，“我一定会解了这毒，终有一日，天下无病。”
景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信你。”
掌心贴着她单薄的后背，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就像在雾蒙山，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是你找到了解药。”
“雾蒙山......”清清喃喃重复，指尖不由一颤。
楚令仪以命换子的决绝，让她想起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是我不配做母亲。”她无意识地抚上小腹，声音轻得像叹息。
“别人能为孩子舍命，我却连保住它都......”
景深呼吸一滞，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无尽的疼惜。他温柔地含住她颤抖的唇瓣，舌尖轻抚过每一处细小的战栗，直到她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下来。
“孩子不是母亲一个人的责任。是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没及时发现你的异样。”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更不该让你在身心俱伤的时候怀上孩子......”
清清仰头想要开口，却被他再次吻住。他手指穿入她发间，掌心托住她后颈，将她完全纳入怀中。
这次更深，更重，仿佛要将所有未尽的爱意都倾注在这缠绵的触碰里。
许久，景深才稍稍退开，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火光映照下，他的眼中有水光闪动：“往后无论风雨，我们都并肩同行。”
清清凝视着他，指尖描过他凌厉的眉骨，眼中含泪，唇角却微微扬起。
“好。”
月光如水，静静在河面流淌。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溪边石壁上，交融成一片剪影，再难分开彼此。
倭寇的毒祸如野火席卷三国，大梁、大齐、南朝皆受荼毒。
就在苍生绝望之际，传闻已死的医仙竟重现人间，以奇方救治万民。大梁朝廷借机宣布正在研制可御百毒的“天佑丹”，炼成后将广发百姓，江景深威望由此更盛。
民间盛传，正是帝王至诚感动上苍，才令医仙死而复生。
半年之后，南朝彻底陷入割据之乱，燕苍澜率领义军占据半壁江山；大齐女帝楚令仪诞下公主后崩逝，年仅二十六岁，慕容英摄政，代行天子事。
几国战事愈演愈烈，烽火连天不休。
“紫苏，你来瞧瞧这两味药。”清清唤来虞紫苏，将研磨好的药粉推到她面前。
虞紫苏放下手中的药秤，凑近细看，眉头渐渐蹙起：“奇怪，明明药理上不该相冲。”
原本景深当初罚她日日救治病人，是清清提议让她参与研制天佑丹。若不从根源解决毒患，救得了人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已经试过十七种配伍了。”清清轻叹，指尖摩挲着药钵边缘。
“就差这一味......”
虞紫苏闻言亦是叹息。她微微侧首，望向院中。青石缸里流水潺潺，氤氲热气间，几株雪莲皎洁绽放。
这是众人依照清清记忆中的雪峰山环境，苦心合力打造的暖池。以地龙升温，引活水循环，甚至用琉璃罩滤出山岚般的薄雾。
可人工培育的雪莲终究少了天地滋养，药性不过天然雪莲的五六成。加之雪莲生长缓慢，即便日夜精心照料，每月也只能收获三五株。
即便日夜不休，这些量也救不了天下人，必须找到能替代的法子。
“本以为最难得的是雪莲，谁知竟卡在这些不起眼的辅药上。”清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苦笑道。
缸边竹筛里晾着的几味药材平平无奇，却是药方上早已绝迹的青冥子和火绒草的替代品。
虞紫苏捏起一片干枯的草叶，只觉造化弄人。能救苍生的，偏偏败在这些微末之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端着茶盘缓步走近，盘中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两位姑娘，用些茶点歇歇吧。”女子声音轻柔似三月春雨。
她生得极白，在月光下几乎透明，纤眉细目间带着几分怯意，身量比清清还要矮上半个头。
“谢谢月见。”清清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这么晚还劳烦你照顾，实在过意不去。”
月见抿嘴摇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朝两人深深鞠了一躬：“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垂落，遮住了她闪烁的眼神。
清清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她曾多次告诉月见不必如此客气，可这姑娘总是惶恐地应着，转头又恢复这般恭敬。
清清再三劝说，月见才又福了福身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将药碾旁散落的药渣收拾干净。
“她这样......我总不知该如何相处。”清清望着月见远去的背影叹道。
“被至亲抛弃过的人，就像惊弓之鸟。”虞紫苏捏起一块桂花糕，“兴许如此，她才会这般惶恐吧。”
半年多前，虞紫苏在乱葬岗发现月见。她那嗜赌成性的丈夫被债主活活打死，而她不仅中了焚心草的毒，腹中三个月的胎儿也已流产。
她被救回后跪着求虞紫苏收留，虞紫苏本要拒绝，但见她着实可怜，这才勉强应下。
大半年来，月见尽心尽力地照顾虞紫苏起居，做事细致周到，渐渐赢得了信任。如今研制天佑丹事关重大，虞紫苏思虑再三，只带了月见一人来打下手。
清清想到虞紫苏曾提过月见的身世，心头一软，不再多言。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放回盘中：“我去书房再查查青冥子和火绒草的记载。”
虞紫苏望着清清的背影，忽然轻声问道：“你真打算...就这样放弃恢复全部医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