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沉默寡言的吕梦颖被郑珣一句话吓得用几千字叙述了一番她和魏雁行的恩怨。
魏雁行不服气了：“诶，你说你怎么这么爱计较？”
“是你事多！”
“我事多？那当初执行任务的时候是谁千里迢迢救你出来的？你生病是谁给你找大夫？你小时候是谁教你收拾欺负你的人？”
“那我为你做的难道又少了？”
郑珣拍了拍脑袋。
不对啊，这事儿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她告诉自己尊重当事人的想法，不要东想西想些有的没的，但是这场景真的很难让人不乱想啊！
接下来的路程中，魏雁行一边气势汹汹地开路，一边长篇大论地控诉，吕梦颖言简意赅地回怼，郑珣则是满脑子困惑纠结。
这么走了半个时辰，魏雁行忽然住嘴。
吕梦颖嘲讽：“继续说啊！”
“口渴。”
魏雁行拿出水囊，往嘴里灌了几口。
他重整旗鼓，还想说什么，吕梦颖却抬手打断他：“噤声！有人！”
魏雁行蹙眉望过去。
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有人？
他们为什么这么艰难地开路？还不是因为这个方位鲜有人至？
“什么动静？应该是野兽吧？”
吕梦颖目光掠过他，看向郑珣：“殿下，是脚步声。”
虽然她并未表现出来，但魏雁行总觉得她扫过自己的眼神带着轻蔑。
吕梦颖从前性子单纯，所以他即使武功稍微逊色，也能轻而易举打过她。
但自从跟了太女殿下，她就越来越不好骗。
现在两人再切磋，都是他被压着打。
打又打不过，说又不被搭理，他好委屈。
不过他才不会轻易认输。
等着！
等他再练练，总有一日他能打过她。
“外头没有人进来不代表这里面本来没人，”郑珣的精神力早就铺开，“走，去看看。”
魏雁行连忙收起发散的思绪，继续开路。
又走了一段，魏雁行疑惑道：“咦？动静不就是从这儿传来的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郑珣抬头。
她们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个小姑娘坐在一根细细的藤蔓上，一动不动。
发现郑珣的目光，小姑娘笑了笑，神色有些尴尬，似乎是没有想到会被发现。
郑珣朝她挥了挥手：“下来。”
还以为小姑娘会警惕，没想到她粲然一笑，毫不犹豫地从树上跳下来。
魏雁行吓得脸色骤变，丢掉手里的武器，扑过去想要接住她。
但是小姑娘比她所想的还要敏捷，怕砸到他，还变了下位置，轻巧地落在他旁边。
倒是魏雁行丢出去的武器，撞到树上又弹到了一边的灌木后。
那里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郑珣：……
【可怜的郑十，好好儿地乘着凉，却遭此无妄之灾】
【魏雁行啊，晚上别睡那么沉，小心被报复】
魏雁行默默收起伸出的手臂，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郑珣忍俊不禁，吕梦颖唇间也露出星点笑意。
小姑娘哒哒哒地跑到郑珣面前，双手合十，置于头顶，恭敬一礼：“叽里呱啦！”
魏雁行：“哈哈哈哈！她说叽里呱啦！”
小姑娘看出来他在嘲笑自己，扁扁嘴，念在他刚刚来接她，只是瞪了他一眼。
郑珣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别跟他计较，他是个傻子。”
她说话的时候用的语言和那小姑娘一样，反正魏雁行和吕梦颖听不懂。
小姑娘惊喜地看着郑珣：“你是我不小心走失的族人吗？”
郑珣说话的调子虽然生涩，但她能够听懂。
她跟外头那些人不一样。
小姑娘在心里单方面地认定，郑珣既然会说他们的语言，那她就自己人。
郑珣没有骗她：“不是，我只是会说你们的话。”
她只是有作弊器，所以才能现学现卖。
“那也很厉害！”
郑珣莞尔：“你叫什么？怎么会来这里？”
“我叫辛秋。”
“辛秋，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的族人呀？”
辛秋的高兴得蹦了起来：“好呀好呀！”
郑珣回头：“我们跟辛秋走。”
魏雁行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姑娘：“怎么傻乎乎的？万一我们是坏人怎么办？”
辛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然后，她小跑几步，蹿上了树干。
她是真的灵活，一眨眼的功夫就爬到了半中央。
见到其他人还没跟上来，她回头催促：“快来！”
“走吧。”
郑珣说了一声，轻盈地上树。
幸好这次来的人都会武功，所以还跟得上。
站到高处才发现，下头没有路，反而是树上还有少许踩踏的痕迹。
显然，这里不管是人还是猴子都走树上。
辛秋见他们紧紧跟着自己，朝他们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
不用担心他们跟不上，辛秋又默默加快了速度。
一直走到天暮，他们找了个地方歇息。
魏雁行意识到不对：“等等，这里距离你们的族地还有多远？”
辛秋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魏雁行求助的看向郑珣：“殿下，翻译一下呗？”
“不用翻译，我已经问过了，还要走六日。”
“六日？！我们的脚程还要走六日？你这是跑了多远？你家里人难道不找你吗？”
郑珣：“你又忘了，你们语言不通。”
“殿下帮我！”
郑珣帮他翻译了一遍。
辛秋解释，她们族人是山川的孩子，山中的生灵不会伤害她们。
对他们来说，六母山就是他们的后花园。
他们经常独自外出，只要还在山里，他们的家人就不用担忧他们。
魏雁行追问：“那万一你们碰到外头来的坏人怎么办？”
显然，语言不通也阻止不了魏雁行聊天。
刚好郑珣也挺好奇，所以也尽力帮他翻译。
对于这个问题，辛秋十分笃定：“只要在六母山里，我们就不会遇到危险。”
“你就直接带我们回去，不怕我们不怀好意吗？你的族人可欢迎外头的人？”
辛秋有点烦他：“都说了，只要在六母山中，我们不会遇到危险，所以，哪怕你不怀好意也无所谓。”
没等魏雁行继续问下去，郑珣翻了翻面前的烤肉：“你们世代居住在此地，可会向往外面的世界？”
出乎意料的是，辛秋十分坚定地道：“并不。向往外界的人便是对神灵不忠，这种人是会被驱逐离开的。”
“山里的日子可会无聊？”
“不会呀，花花草草，万物生灵，这么热闹，怎么会无聊？”
郑珣了然。
辛秋不是被困在六母山的，她留在这里，且怡然自得。
魏雁行把烤好的肉递给辛秋。
辛秋啃了一口，双眼一亮。
“好吃吗？”魏雁行不怀好意地问。
郑珣不忍直视地别开眼。
辛秋点头：“很好吃，第一次吃到这么特别的肉！”
魏雁行得意，外头的香料肯定比山里丰富，他贼兮兮地道：“外头还有更好吃的，你可要跟我们离开？”
吕梦颖眼睛一眯，捡起一根树枝把他顶开：“拐子。”
魏雁行无辜道：“什么拐子？！我就是想让她看看外头的世界。”
听见郑珣的翻译后，辛秋放下手里的烤肉。
魏雁行疑惑：“怎么不吃了？”
辛秋认真道：“如果吃了你的东西就必须离开族地，我不吃了。”
魏雁行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就是逗逗你，没其他意思。”
郑珣翻译这句的时候还顺带帮他说了句话：“他真的只是玩笑，如果你不开心，我可以帮你踹他一脚，我踹人可疼。”
辛秋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最后还是选择大度地原谅了魏雁行。
月升日落，一日又一日。
因为并不着急，六日的路程，他们走了十日才到。
走入一处狭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空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屋子，一条小河沿着屋子蜿蜒开来。
辛秋的族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这里的人也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
眼前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张张青布，布上晒着漂亮的饰品。
辛秋有模有样地介绍：“这些是我们礼服上的装饰，待到神灵诞辰那日，所有人都要穿上漂亮的礼服。”
“这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晒？”
“不是晒，是沐浴紫气，这样才能护佑平安。”
“那没有太阳的日子怎么办？”
要知道现在可是冬日，这地方也不像是有很多晴天的样子。
“不会没有太阳，每一年都有的。”
辛秋有个族人远远看到郑珣他们，连忙去叫人。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婆婆带着几个人朝他们走来。
这老婆婆极瘦，眼眶深陷，目光炯炯有神。
她和她身后那几个人走过来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郑珣。
明明是大白天，但被他们这样盯着还是让人瘆得慌。
吕梦颖直接应激，站到郑珣面前，挡住他们的目光。
他们在距郑珣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
“放轻松，我们没有恶意。”
老婆婆带头，双手合十，置于额头，朝着郑珣行了个礼。
魏雁行低声道：“殿下，他们难道知道了您的身份？”
郑珣没有回答他，伸手将吕梦颖拨开：“没事。”
吕梦颖顺从地退回她身后。
“辛秋，这位是……”
“这是我们的大祭司。”
大祭司牵起嘴角，极力亲善地笑笑：“欢迎诸位来到六母山。”
大祭司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大雍官话，要做到这种程度，肯定是在六母山外待了许久。
看来辛秋说得没错，这里的人不是无法离开，而是不想离开。
“祭司大人……”
郑珣的话才开了个头，祭司便慌乱地打断：“不！您不用叫我大人，您叫我辛鸿便是。”
刚开始的异常过去，祭司对待郑珣的态度变得无比恭敬。
这不像是顾忌郑珣的身份，反而像是发自内心尊崇。
“您终于来了。”
说完这句话，祭司已是热泪盈眶。
郑珣吓得缩了缩下巴：“鸿祭司为何如此激动？”
“我等您很久了。”
郑珣觉得她十分奇怪。
但是奇怪也是意料之中，毕竟从抚州到六母山，处处都古怪。
若是正常了，那才是真的奇怪。
“等我？”
“请您随我来。”
祭司身边的人让开一条路，恭敬地站在两边。
郑珣回头看向魏、吕二人：“你们在这里等我。”
至于郑十，则是被郑珣留在族地外接应，所以压根不用管她。
事实证明郑珣的决定十分正确。
这里头没什么藏身之处，不方便郑十隐藏踪迹。
吕梦颖有些担忧，但她不敢违逆郑珣的命令，只能目送她和辛鸿离开。
大祭司走在郑珣侧前方，细心地给她介绍族地。
郑珣跟着她穿过空地，穿过无数房屋，最后到了一处山壁前。
大祭司鼓捣了一番旁边的山石。
沉闷的声音响起，山壁裂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中有油灯，但还是十分昏暗。
祭司站到山洞里，她本就一身黑衣，乍一看倒像是在洞中沉睡了许久的骷髅。
郑珣神色不变，跟上她的步子。
山洞很长，郑珣在心里默算着时间。
走了两刻钟后，山洞骤然变大许多，油灯也变得明亮了些。
郑珣脚步渐缓。
山洞两侧的石壁上，雕刻着许多图案。
从第一块看起，上面叙述的是愚昧的世界迎来神明的故事。
神明教导他们文字，带来文明，驱赶疾病。
这一段像是人类的史诗和神话。
而后，神明离开，人们渐渐地忘记祂的恩赐，人口变多，文明逐渐丰富。
争斗、战争、瘟疫……人类遇见了无数难关，但是他们挺了过去，书写出了灿烂辉煌的历史。
这条路真的很长。
到了这里，壁画的内容逐渐变化。
洪水袭来，人类的居住地越来越狭窄。
这个时候，神明的妹妹来了。
后面的故事跟郑珣在抚州听到的渐渐重合。
什么裙摆化为群山、拦住肆虐的洪水之类的。
不过，抚州的传说里，神明只是救下了抚州，而在壁画中，神明救下的是整个世界。
这条漫长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神庙。
高大的神像镶嵌在山壁上，乍一看，像是神明从山壁中走了出来。
而这一尊神像，模样跟郑珣几乎一模一样。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郑珣的气质要锋锐些。
祭司屈膝跪下，郑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张脸跟她末世的模样越来越像，彻底摆脱了甜果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