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的板子要一级级打下来!
县里的主体责任,首当其冲的必然是魏榕!
而他张超森,作为县长,固然跑不掉那“监督责任”,但理论上,“次责”才是他的位置!
孙维城这番话,等于直接挑明:这次追责的焦点,不在他身上!起码,目前市里的主要矛头所指,是魏榕!
孙维城没有再拿起任何文件,也没有立刻追问。
他安静地坐着,那沉默本身就是巨大的压迫。
他在等,等着看这盘棋走到这一步,这位主动送上门的“请罪”县长张超森,在最初的震惊与那一丝微妙的侥幸燃起之后,还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张超森浑身都在细细颤抖。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那个看似安全实则有可能更加危险的深潭,他必须跳进去。
他喉咙里像堵着一把滚烫的沙砾,磨得生疼。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孙市长……”
他抬起头,眼神里那点刚刚燃起又被惊惧压制的微弱希望,变得有些混乱,“……县里,县委……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我们一定坚决贯彻市委指示!”
他试图挺直一点腰背,显得更有担当些,“我保证,回去后立刻组织全面排查……所有涉及琉璃镇的项目资金链条!”
“但凡有一丝嫌疑的,绝不放过……”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或者说,在权衡最后的筹码:“……纪委那边的同志如果有需要,县委县政府……绝对全力配合!”
“要人有人,要材料给材料……”
“涉及到的县里其他部门……也一定追查到底!”
这番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尤其是“县里其他部门”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沉重。
这无疑是在传递一个信号:琉璃镇的问题,他愿意做这把刀,这把斩向更深处沉疴的刀。
孙维城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丝涟漪,但又瞬间恢复平静。
“你还有心里的话没有说出来吧?”
“是!孙市长果然明察秋毫,有一个人……”
“我心里,一直有这个怀疑……不知道……该不该说?”
孙维城搁下笔,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他向后靠进高背椅的皮质靠垫里,椅背承托着他身躯的重量,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呻吟。
他的双手自然交叠,搁在微微起伏的腹部,十指相扣。
整个姿态放松下来,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动作幅度极小,却清晰地传递出许可的信号:“谁?”
“江——昭——阳。”
这三个字,从张超森的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钝重感。
如同铁锤沉重地砸在厚重的橡木案板上,每一字都凿凿有声。
孙维城一凛,张超森的真正目标竟然是他?
不惜自领处分还要进行所谓的彻查,不过是为了江昭阳,一个不对称的对手?
他的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一些,低沉道:“说吧。”
“江昭阳这个人,他,跟林维泉在一个班子里摸爬滚!”
“林维泉是书记,是绝对的***,那是江昭阳的上级,顶头上司!”
他顿了顿,话语里的强调如同鼓点般敲击着,“他管不了林维泉,这个没话说!”
“但是——”这个“但是”陡然拔高,如同乐章里一声定音的重鼓槌响。
“他江昭阳是常务副镇长!”
“更重要的,”张超森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撑住了冰凉的扶手,关节泛白,“那个胆大包天、贪腐的副镇长唐杰,他的直接分管领导是谁?”
“不就是江昭阳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掷出的利箭,呼啸着扑向靶心。“林维泉他管不着有情可原,可唐杰呢?”
“唐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天汇报工作,所有项目推进都要过他的手!”
“难道就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吗?”
张超森的声音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锋锐,“还是说……他根本就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做?”
“或者说……”他刻意压低了嗓音,那份压低反而使话语更具穿透力,如同细细的冰针,“他是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
“甚至……放纵姑息?”
“孙市长,无论怎么看,这都绝对、绝对免不了‘严重失职、渎职’这四个字的责任!”
“如果还有别的……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指控的余音在静寂中蛇行,盘旋,最终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孙维城的心弦在狂烈震动。
张超森痛彻心扉的话,不过是一出精心准备的、厚黑无比的大戏!
张超森以退为进、苦肉悲情演得如此投入,不惜拉“自己”下水,费尽苦心布下如此周密的棋局,所有示弱与请罪的姿态都只为一个终极目标——剑指江昭阳!
原来醉翁之意,根本不在“请罪”,更不在什么“负责”。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慷慨陈词和自我鞭挞,统统都是为了此刻这个致命一击!
张超森精心策划,绕了如此庞大的一个圈子,把自己也祭上神坛当作“忠贞”的祭品。
就是为了将那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不留余力地刺入江昭阳的心脏!
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且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我张超森对林维泉贪腐负责,他江昭阳要对唐杰的贪腐负责,江昭阳这么大的问题还能提拔吗?
“江昭阳知道唐杰的问题吗?”孙维城突然发问,目光如炬。
张超森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他随即回答:“作为直接领导,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真的不知道,那也是失察之责。”
“有证据表明江昭阳知情不报或者甚至参与其中吗?”
“目前...还暂时没有直接证据。”
张超森措辞谨慎,“但监管不力的责任。江昭阳是逃不掉的。”
“我认为在当前情况下,继续考虑他的提拔是不合适的,甚至应该追究责任。”
孙维城抬起头,直视张超森:“张县长,你今天的话,我听进去了。”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