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的动作极快,几乎在顾君泽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他们走到顾轩身后,其中一人俯身,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轩少爷,得罪了。”
顾轩僵硬的身体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内,是他喊了十几年“娘亲”的人。
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影卫不再耽搁,一左一右将他从雪地里架了起来。
他的双腿早已跪得麻木,几乎是被两人拖着往前走。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
屋内,楚若涵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
顾君泽从窗边走回来,坐到床沿,将她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温暖的掌心。
“让他去东营吃些苦头,磨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对他不是坏事。”
“我只是没想到,”楚若涵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竟还不如梅子几句似是而非的挑唆。”
她将头靠在顾君泽的肩上,手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小腹。
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经历了这么多风波。
“人心,最是经不起试探。”顾君泽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他从不信什么人性本善,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刀,和眼前要守护的人。
海棠端着一碗热好的牛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国公爷,夫人。”她将牛乳放在桌上,低声回禀,“轩少爷已经送出府了。衙门那边也派人去打了招呼,梅子罪证确凿,按律当斩。”
她顿了顿,又道:“府里的下人们都约束过了,没人敢再多嘴。”
今夜这一场雷霆风暴,让所有人都再次记起了这位镇国公爷的手段。
“传令下去,”顾君泽淡淡开口,“此事到此为止,府内不许再议论半句,违者家法处置,发卖出府。”
“是。”海棠躬身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落雪的簌簌声。
顾君泽扶着楚若涵躺下,替她盖好被子。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腹部,隔着柔软的被褥,感受着那份属于他们的牵绊。
“都过去了。”他低声说,“安心睡吧,我在这里。”
楚若涵“嗯”了一声,却还是睁着眼睛。
“清辰那边,要怎么说?”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那孩子性子直,又最是护着她哥哥。”
顾君泽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眼神沉静。
“明天,我亲自跟她说。”
“她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女儿,不能养成不知是非对错的性子。她需要知道,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谁都一样。”
———
东营的哨塔上,积雪覆盖。
顾承安刚巡视完营防,正搓着手往自己的营帐走,就看到两个熟悉的黑影押着一个人,顶着风雪而来。
他脚步一顿,眯起眼,待看清被架着那人的脸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轩哥儿?”
影卫将人带到近前,松开手,朝顾承安一拱手:“将军,国公爷有令,将轩少爷送回东营。”
顾轩双腿一软,若不是扶着营帐的门柱,险些直接跪倒在雪地里。
他浑身都冻僵了,嘴唇发紫,一层薄雪覆在肩头和发上,整个人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知道了。”顾承安挥了挥手,示意影卫退下。
他一把掀开厚重的帐帘,拽着顾轩的胳膊就将人拖了进去。
“还愣着干什么!滚进来!”
营帐里,火盆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
顾承安将顾轩推到火盆边,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的火气“噌”地就冒了起来。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轩抬起头,张了张嘴,嘶哑的嗓子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顾承安直接倒了一碗热水,粗暴地塞进他手里:“喝下去!给我说清楚!”
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顾轩打了个寒颤,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捧着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从梅子的第一次试探……
再到他跪在雪地里,最后被父亲下令送回军营,他没有丝毫隐瞒。
话音落下,营帐内一片死寂。
“啪!”
顾承安一掌拍在旁边的案几上,震得那碗水都晃了出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指着顾轩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有脸说!当年是谁把你从顾家三房那个狼窝里抱出来的?”
“你当时就跟个小猫崽子似的,一点一点的把你养的这么大。”
“你忘了?你五岁那年高烧不退,满嘴胡话,连钱大夫都说凶多吉少。是你娘,把你抱在怀里,守了三天三夜!”
顾承安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疼,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为了一个奴才的三言两语,就纵容她去害你的娘,去害你未出生的弟弟!”
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轩的心上。
他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二叔,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顾承安眼中的怒火渐渐被失望所取代。
他坐回椅子上,声音冷了下来:“镇国公的爵位,是你爹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你以为那是什么?是靠着祖宗荫庇得来的富贵吗?”
顾轩猛地抬起头。
“你爹若真没有让你继承家业的心思,他何必把你送到这军营里来?”
顾承安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送你来,是想让你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军功,立住脚跟!”
“是想让你将来挺直了腰杆,名正言顺地接手这个家!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娃娃,躲在后宅里,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被人迷了心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是在为你铺路,你这个蠢货!”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顾轩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原来是这样。
原来父亲送他来军营,不是历练,而是托付。
他真是太蠢了。
“乌鸦尚知反哺,羔羊亦懂跪乳。”顾轩跪在地上,背脊却一点点挺直。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二叔,我不会再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