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的白帆终于撤了下去,丧事办得潦草又仓促,仿佛只想尽快将过往掩埋。
雍王一夜之间两鬓斑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而雍王妃,则彻底疯了。
她不再哭闹,也不再认人,终日只抱着枕头,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对着空气一遍遍地轻声呼唤:“星瑶,我的星瑶。”
林景川站在廊下,揉着阵阵抽痛的额角,连日来的疲惫和悲痛几乎将他压垮。
他目光扫过冷清的庭院,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
“林嘉佑呢?”他转头问身后的下人。
下人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禀:“回小王爷,已经,已经好几日没看见小少爷了。”
“废物!”林景川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在廊柱上,“一个孩子不见了,府里竟无一人知晓!养你们何用!”
下人们吓得扑通跪了一地,头埋得更低。
林景川胸口剧烈起伏,怒火过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这王府,已经不是家了。
那孩子无父无母,在这京城里,除了雍王府,又能去哪儿。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孩子在书院,似乎有两个玩得好的同窗。
“备马!”他冷声吩咐,“去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里,顾清辰和钱震云正趴在课桌上打瞌睡,屁股上的痛感还未完全消散,两人这几日都老实了不少。
夫子讲得正投入,书院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很快,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在夫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夫子脸色微变,看向昏昏欲睡的两人,清了清嗓子:“顾清辰,钱震云,你们出来一下。”
两人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跟着小厮走出学堂。
书院门口,林景川一袭素色锦袍,身形萧索地站在那里。
一看到他,顾清辰和钱震云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瞬间清醒了。
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林嘉佑不是说雍王府不会管他了吗?
这个林景川怎么找上门来了?难道是来找麻烦的?
堂堂一个大人,跟他们两个小孩子过不去,心眼也太小了!
林景川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你们,可曾见过林嘉佑?”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清辰立刻挺起小胸脯,将钱震云挡在身后,抢先开口:“林嘉佑已经走了!”
林景川的眉头瞬间蹙起,他向前一步,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让两个孩子都忍不住后退。
“走了?去哪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急切。
顾清辰和钱震云又对视了一眼,心里更加没底了。
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顾清辰昂起下巴,故意用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他去找我律哥哥了!我爹说了,律哥哥在锦官城那边正好缺个伴读,以后他就是我镇国公府罩着的人了!”
她故意把“镇国公府”四个字咬得极重,心里却在打鼓,希望这番话能唬住林景川。
“律哥哥?”林景川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顾律。
原来是顾君泽出手了。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松懈了下来。
也好,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面对那张与林星瑶有几分相似的脸。
离开京城几年,对他,对林嘉佑,对雍王府,或许都是好事。
顾律是顾君泽亲自带大的,学问人品都无可挑剔,林嘉佑跟着他,总能学到几分本事,不至于长歪。
想到这里,林景川眼中的紧绷渐渐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看着眼前这个故作镇定的小女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告诉你爹,我欠镇国公府一份人情。”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高大的背影显得无比孤寂。
顾清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有点发懵。
这话怎么没头没尾的?什么叫欠了她爹的人情?
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是信了,暂时不会再去找林嘉佑的麻烦了。
她和钱震云都松了一大口气。
“咱们,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顾叔父啊?”钱震云小声问,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我爹?”顾清辰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分析道,“算了吧,你没听见吗?是他欠了我爹的人情,又不是我爹欠他的。咱们的屁股刚好,还是别主动找事了!”
钱震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用力点了点头。
顾清辰抬头望向远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林嘉佑都走了快三天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哪儿了?
官道漫长,马车颠簸。
镖队一行人顺利将货物送达了目的地,拿到了丰厚的酬劳。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件差事,便是将林嘉佑这个半大孩子送到锦官城。
夜里,一行人在荒郊野外的一处破庙歇脚。火堆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将几个镖师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林嘉佑缩在角落里,用一卷破草席裹着身体,假装已经睡熟。
几个镖师围着火堆,就着干硬的饼子,大口喝着劣酒。
“他娘的,这趟活儿总算干完了。”一个满脸横肉的镖师灌下一口酒,粗声粗气地抱怨,“就剩这小鬼头一个拖油瓶,还得再跑几里路。”
另一个瘦高个,名叫王二的镖师嘿嘿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急什么?送他到锦官城,咱们又能多拿五十两。这钱赚得多轻松。”
“轻松是轻松,”满脸横肉的镖师砸了咂嘴,“可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镇国公府的小姐,出手那么阔绰,就为了送这么个小子,连个正经的护卫都不派,倒找上咱们镖局了。”
王二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精光:“你们不觉得,这小子的脸有点眼熟吗?”
几人闻言,都下意识地朝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瞥了一眼。
“眼熟?”
“我前阵子在京城里,可听了不少雍王府的闲话。”王二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你们再仔细瞧瞧,那小子的眉眼,像不像那个刚死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