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经父亲好友介绍,我与临村的小芦定了婚。她时年二十一岁,相貌寻常,不善与人交流却性格直爽。我特意抽时间约她见面,相谈间只觉她人很好,她也表露了愿意的心意,大抵是情投意合。她走前跟媒人说,就看我乐不乐意,而我早已看上了她——她家是贫农,父亲在县文化局当干部,门当户对,这门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那时我在供销社当营业员,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小芦却总抽时间来看我,一来二去,我们的情意渐渐浓了。后来她在邮政局找了份送报纸、邮件的临时工,上班那天,我送她到车站。站台上风轻轻吹着,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声音软下来:“待我上班后,立即给你写信哈。”在那个年代,拉拉手都是天大的胆事,我们攥着对方的手,紧张得怕被旁人看见笑话,手心却全是汗。
没过多久,我真的收到了她的信,那是我们的第一封情书,字里行间全是藏不住的喜爱:
亲爱的:
见字如面。
今天是我第一天送邮件,背着绿色的邮包走在街巷里,总忍不住想起你送我到车站的模样。风刮过耳朵时,好像还能听见你说“路上小心”,手心也总记得你手的温度,烫得我心慌。
上午送完最后一份报纸,在邮局的桌子上偷偷给你写这封信。笔不太顺手,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每走过一条路,都在想你此刻是不是正在供销社给顾客称糖;每看见有人收到家信时的笑脸,就盼着我们的信也能快点送到对方手里。
我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知道从见你的那天起,心里就像被填满了甜滋滋的东西。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想着以后能天天跟你说话、能给你写信,就觉得这日子真好。
明天我还要早起送邮件,就先写到这儿了。你在供销社要好好吃饭,别总忙着工作忘了休息。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你也要记得想我。
小芦
x月x日
这封信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
遍,信纸都被我摸得发皱。从那以后,我们的书信往来就没断过,一封封带着墨香的信,把两颗心拉得越来越近,情意也越发醇厚。!
收到小芦的信时,我正在供销社整理货架,指尖刚触到那枚盖着邮局红戳的信封,心就先跳快了半拍。趁午休没人,我躲到仓库角落,就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阳光拆信——信纸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字虽歪扭,却像小钩子似的,一下下勾着我的心。我读了一遍又一遍,连她写的“笔不太顺手”都觉得可爱,最后干脆把信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当天晚上我就坐在桌前给她回信,台灯的光晕在信纸上,我攥着笔却迟迟不敢落墨——想跟她说的话太多,怕写漏了想她的心思,又怕写得太直白,让她笑话我。
亲爱的小芦:
你的信我收到了,读了不下五遍,信纸都快被我摸软了。
白天在供销社给顾客称红糖时,总想起你信里说的“甜滋滋的东西”,我偷偷尝了一小口,果然像你说的那样,甜到心里去了。我能想象你背着绿色邮包走在街巷的样子——一定是低着头,认真找门牌号,风把你的头发吹起来,你抬手捋头发时,路过的人说不定都会多看你两眼。你说想起我送你去车站的模样,其实我也总想起那天:你拉着我的手,手心的汗沾在我手上,我到现在都没舍得洗,总觉得还留着你的温度。
你说怕字写得不好看,可我觉得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比县文化局墙上贴的公告还好看。我把你的信放在贴身的衣袋里,干活累了就摸一摸,好像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一样。昨天有个大娘来买针线,说她女儿也在邮局上班,我赶紧问她邮局忙不忙、累不累,大娘笑着说我“像替自家姑娘操心”,我没敢跟她解释,脸却红到了耳朵根。
你要记得好好吃饭,送邮件时别走太快,累了就找个树荫歇一歇。我在供销社一切都好,就是总盼着能收到你的信,每次听见邮局的人来送报纸,我都要先凑过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封。
我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知道从见你的那天起,我就盼着每天都能看见你,盼着能天天收到你的信,盼着以后能跟你一起吃饭、一起说话,把日子过得像你说的那样好。
你放心,我会天天想你,也会好好等你的信。
xx
x月x日
信写完时,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我把信折好,仔细塞进信封,又在封口处贴了张自己画的小太阳——想着她拆信时看见,能像我看见她的信一样,心里暖烘烘的。第二天一早就把信寄了出去,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盼着邮局的车来,盼着那枚熟悉的红戳,盼着能再收到带着她皂角香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