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茅山镇唯一一家“悦来旅馆”的客房里,李海波才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
这两天一直在赶路,累够呛。昨晚从簸箕谷赶到茅山镇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在店里胡乱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没做一个。
他揉了揉眼睛,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晨露还挂在禾苗上,阳光洒下来,泛着细碎的金光。
风里带着泥土和稻花的清香,没有上海弄堂里的油烟味,也没有76号大院的压抑感,连空气都觉得清爽。
李海波靠在窗沿上,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忍不住感慨:“还是农村好啊。”
没有枪声、没有盯梢、没有任务,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连清晨的鸟叫声都格外好听。
不像在上海,天天提心吊胆的。
他洗漱完,收拾好东西就下了楼,刚踩着木楼梯往下走,眼角余光瞥见一楼饭堂的景象,脚步猛地顿住,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只见宽敞的饭堂里空荡荡的,只坐着几名穿灰布军装的人,为首两人正对着一碟咸菜、两碗小米粥低声说话,不是连夜赶过来的陈司令和封处长,还能是谁?
封处长最先瞧见他,眼睛一亮刚要起身,陈司令已经放下手里的粗瓷碗,大笑着站起身。
这位将军身形魁梧,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却丝毫不减爽朗气度,身上的军装沾着夜露的潮气,袖口还磨得起了毛,言谈间却自有一股儒将的从容:“表弟可算下来了!我跟老封这两个‘不速之客’,没扰了你的好觉吧?”
封处长也笑了,“年轻就是好啊!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早上来时,他的呼噜声楼下都听得见!”
李海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下最后几级台阶,严肃地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陈司令回了个军礼,笑着招招手,“奔波了这么远,精神又高度紧张,辛苦了吧?看把你累的!”
“是!”李海波看了眼门口的战马和一脸疲惫的警卫员,“陈司令,你们是连夜赶过来的吧?何必呢!”
他打量着陈司令,见对方虽面带倦色,眼神却亮得很,想起传闻中这位将军既懂兵法又爱诗词,果然气度不凡。
“不辛苦!能追上你这位‘财神爷’,再跑百十里地都值!”陈司令拉着他往桌边坐,语气热络得像见了自家兄弟,“来,坐下吃口热的!这旅馆的小米粥熬得稠,比我们指挥部的糙米粥香多了。”
说着便喊老板再添一副碗筷,“表弟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封处长在一旁笑着补充:“老陈为了堵你,昨天夜里硬是拽着我骑了六十多公里马,月亮底下赶路,差点没把我颠死。”
“哎,那是你骑术不行!”陈司令摆手打断他,转而看向李海波,眼神诚恳,“说真的,表弟,每次你送来的物资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这次你又孤身送来这么多家伙事儿,我们连杯热茶都没来得及敬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李海波端起老板刚送过来的小米粥,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看着眼前这位毫无架子的将军,原本的几分拘谨渐渐消散:“陈司令言重了。这些物资又不是我的,也不是我亲自送来的,我顶多算个联络人,负责把‘东西到了’的消息传给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稻田,语气诚恳:“在咱们庞大的抗日队伍里,我和所有做地下工作的同志一样,只是其中的一个点、一块砖、一颗螺丝钉。
你们在前线跟鬼子真刀真枪地拼杀,拿命护着老百姓,我做的这些联络工作,跟你们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陈司令和封处长闻言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惊讶。
封处长先开口,语气里满是疑惑:“东西不是你送来的吗?簸箕谷那满坑满谷的武器,难道不是你安排运过去的?”
“真不是啊!”李海波放下粥碗,摊了摊手,故意露出一副纳闷的神情,“我到簸箕谷的时候,那些武器早就摆在那儿了。
我还私下嘀咕呢,哪有两次都把物资送到同一个地方的?也不动动脑子,就不怕被鬼子盯上?”
封处长往前倾了倾身子,“那你总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运进簸箕谷的吧?谷口就一条小路,我们的战士和周边的老乡都没看到任何运输队经过。”
“这我是真不知道!”李海波皱着眉,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我也觉得邪门,每次去都只看到东西,没见着送东西的人,那些武器就像从地里凭空长出来的一样!”
“那让你跟我们联系,让你转告物资位置的人是谁你总知道吧?”封处长不肯放弃,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爱国志士!”
“说个名字!”
李海波却干脆地摇了摇头:“这个真不能说!”
“李海波同志!”封处长的语气严肃起来,带着几分郑重,“你是我党优秀的地下工作者,对组织忠诚是基本准则。
把武器捐赠人的信息告诉我们,也是为了更好地配合工作,避免出岔子。”
“我不是不忠诚,是真的不敢说!”李海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捐赠人特意交代过,不能跟任何人提他的身份。
我怕我说了,他下次就不送物资了——到时候咱们前线缺了家伙事儿,那损失可就大了!”
“呃……”封处长被这话堵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陈司令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拍了拍封处长的胳膊,又转向李海波,语气热络:“算了算了,老封你也是太着急了。
人家有顾虑,咱们就不勉强,只要是真心抗日的同志,怎么配合都成。
不过表弟啊,下次要是还有物资,你可还得再送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