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死寂如沉重的裹尸布层层覆盖。
尘埃在稀薄惨淡的月光里缓慢沉降,每一粒都像坠着铅块。
【傲慢之虎】:
【你这个家伙,没有我们,你怎么对抗太犹,怎么对抗上帝!】
【贪婪之蛇】:
【该死!你这个混蛋!自由!我的自由还给我,文慧!你不得好死!】
【暴食之牛】:
【咔嚓咔嚓,吧唧啊吧唧。】
【懒惰之龟】:
【累……】
【嫉妒之狼】:
【去死!去死!去死!!!】
【色欲之狐】:
【文慧!你这个负心汉!该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文慧单膝跪在冰冷的碎石堆中,每一次粗重喘息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灼热的血腥气在喉间翻涌。
体内,七座暴烈的火山被强行镇压,但那灼烧灵魂的余烬仍在阴燃,傲慢的冰冷斥责、贪婪的喋喋诅咒、暴食永无休止的咀嚼幻音、懒惰拖拽意识的呓语、嫉妒淬毒的尖酸……以及最深处,属于思彤、金子、曾泉他们那被罪宗意志死死压制、痛苦挣扎的微弱波动,像细密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摇摇欲坠的识海。
“彤子……”
目光死死锁在脚边昏迷的思彤身上。
那张沾染了灰尘和自己血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试图感知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
“撑住……”
破碎的低语被夜风撕扯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和孤注一掷的偏执,
“都给我撑住……”
就在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文慧身体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沉寂之下的汹涌暗流。
“呃……”
“嗬……”
“唔……”
数声压抑着不同情绪的闷哼,几乎同时从这片狼藉的废墟各个角落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距离文慧最近的断壁残垣下,一堆破碎的昂贵沙发软垫和扭曲的金属框架被猛地掀开。
金子——或者说,懒惰的代理人——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他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眼皮沉重得仿佛随时会重新黏合。
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末日般的景象,巨大的哈欠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厌倦。
“塌了?”
他含混地咕哝着,声音黏腻模糊,
“麻烦……好想……再睡会儿……”
身体晃了晃,竟真的又向后靠去,似乎身下冰冷的碎石瓦砾就是最舒适的温床。
另一边,贪婪的冰晶玉几乎是弹坐起来。
她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攫取一切的金色光晕。
她甚至没看文慧一眼,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废墟缝隙间反射着月光的几枚金币牢牢抓住。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几乎是爬了过去,纤长的手指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精准地捻起一枚金币。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满足地眯起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然后,她的视线才缓缓转向跪在废墟中心的文慧,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美得近乎诡异的笑容,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文慧……”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裹着蜜糖的毒,
“现在,你也是我……最珍贵的收藏品了哦。”
金币在她指尖灵活地翻转,发出轻微而诱惑的叮当声。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暴怒的咆哮炸开。
曾泉——暴怒的化身——猛地从一堆倒塌的石膏装饰下撞了出来。
他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的炭块,粗重的喘息喷出灼热的白气,强壮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废墟,最后死死钉在文慧身上,那目光充满了被强行束缚的狂怒和一种原始的破坏欲。
“痛!!”
他低吼着,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文慧!你他妈……搞什么鬼?!”
他脚下的碎石被他无意识踩踏,瞬间化为齑粉。
他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体内那头想要撕碎一切的凶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稍远些,阴影无声地扭曲了一下。嫉妒的代理人——大懿——的身形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缓从一片断墙的阴影中浮现。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阴沉酸腐的气息里,脸色在月光下显得青白不定。
他的视线如同淬毒的针,先是怨毒地扫过曾泉强壮的体格,又掠过冰晶玉指间闪烁的金币,最后落在文慧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刻薄又冰冷的弧度,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似乎在诅咒着所有比他“拥有”得更多的人。
他把自己更深地缩回那片阴影中,仿佛那才是唯一安全的地带。
“哼。”
一声清晰、短促、带着绝对优越感的冷哼,如同冰锥刺破空气,从一片相对“整洁”的废墟高地上传来。
傲慢的沈曾站在那里。
昂贵的西装沾满灰尘,甚至撕裂了几处,但这丝毫无损于他那凌驾一切的气势。
他灰蓝色的瞳孔如同冻结的极地冰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狼狈不堪的众人,尤其是跪在中央的文慧。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精心计算过的优雅和疏离,仿佛这末日景象不过是供他观赏的舞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文慧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以及更多的不屑。
“文慧,”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废墟间细微的声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评判,
“这力量……封印得还算凑合,用得也算……勉强顺手。”
仿佛文慧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完成了他交代的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
文慧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早已死死锁在思彤身上。
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冲过去,但身体的剧痛和体内七股力量的瞬间躁动让他踉跄了一下,只能死死盯着她。
思彤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如同濒死的蝶翼。
在文慧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那双眼睛缓缓睁开。
不再是色欲之狐那能勾魂摄魄的妖媚水光,也不是片刻清明时的痛苦挣扎。
那是一双慵懒的、疏离的、如同蒙着冬日薄雾的湖泊般的眸子。
清澈依旧,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漠然和一丝……玩味。
她醒了。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优雅。
她撑着地面,坐起身,碎石和灰尘簌簌滑落。
她没有看周围崩塌的世界,没有看那些苏醒后各具“特色”的同伴,目光仿佛穿透了弥漫的烟尘,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
文慧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艰难地往前挪动了一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思彤?”
思彤这才仿佛被他的声音惊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她的视线掠过他苍白如纸的脸,染血的嘴角,破碎的衣襟,最后对上他那双因恐惧而布满血丝、充满急切和哀求的眼睛。
她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就在文慧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脸颊的瞬间——
她身体以一种极其柔韧的姿态向后,不着痕迹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避开了他沾满血污的手指。
如同躲避一块肮脏的抹布。
“文慧,”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清冷,像月光下流淌的溪水,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凉意,
“别靠太近。”
她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仿佛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和硝烟味让她不适。
“我们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比之前任何一次精神冲击和灵魂撕裂的剧痛都要来得猛烈、来得彻底!
文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摇晃。
体内被强行压下的七道意志似乎感受到了灵魂壁垒的剧烈震颤,封印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嗡鸣,贪婪的诅咒、傲慢的斥责、嫉妒的尖酸、暴食的咀嚼、懒惰的呓语……特别是色欲那带着魅惑与残忍的尖笑,如同无数毒蛇在他脑海里疯狂噬咬、翻腾!
“呃啊——!”
文慧痛苦地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喉咙深处涌上大股腥甜的铁锈味。
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口血喷出来。
眼中的世界在剧烈晃动,废墟的轮廓、同伴各异的神情都变得模糊扭曲,唯一清晰的只有思彤那张近在咫尺、却冰冷疏离的脸。
恐惧,像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失去她!
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这样!
看着她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从指缝里溜走!
“不!”
一声嘶哑绝望的低吼从文慧胸腔深处炸开,压过了体内罪宗的喧嚣。
那声音破碎、扭曲,带着走投无路的疯狂。
什么封印的剧痛,什么经脉的撕裂,什么识海的崩塌,在这一刻都被那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彻底碾碎!
不能让她走!
那只僵在半空、颤抖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残余的全部力量,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一扑,快如闪电,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思彤纤细的手腕!
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皮肤的瞬间,文慧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抓住了!
然而——
没有预想中真实的触感。没有温热的脉搏。
思彤的手腕,在他五指合拢的刹那,竟然如同最虚幻的泡影,化作一缕缕淡粉色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烟雾,从他的指缝间轻柔地、毫无阻碍地溜走了!
文慧抓了个空!
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向前猛地一栽,狼狈地扑倒在地,冰冷的碎石硌得他生疼,却远不及心中那瞬间被掏空、被碾碎的剧痛!
猛地抬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缩成了针尖。
思彤的身影依旧坐在原地,只是变得更加朦胧,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粉色的纱。
她俯视着扑倒在尘埃碎石中的他,那双疏离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狼狈绝望到极致的模样。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极致诱惑和残忍玩味的审视。
像高高在上的猫,看着爪下徒劳挣扎的鼠。
然后,她微微倾身,那朦胧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粉色虚影靠近了文慧的耳畔。
一股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一个轻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无比、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直接钻入他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剧毒的钩子:
“想要我?”
那声音顿了顿,像羽毛搔刮着最脆弱的心弦,随即,是更深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戏谑:
“那就来……求我啊……”
尾音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带着无尽的回响和冰冷的嘲弄,袅袅消散在死寂的废墟空气中。
粉色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在文慧绝望到空洞的注视下,彻底淡化、消失。
原地,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空旷。
“思彤——!!!”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濒死的嚎叫,猛地撕裂了废墟的寂静,在惨淡的月光下疯狂回荡,充满了整个破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