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妹听见李小川喊她，连忙返回病房：“怎么了？”
李小川直言：“医疗费的事你们不用担心……”
见被李小川发现了，杨四妹索性不再遮掩，愁云惨淡道：“我和你伯没啥本事，就靠种着二亩地过活。
你这病一时半会儿又好不了。
你爸……”
她似乎非常不愿意提起李庆友。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川啊，你放心。你伯说了，他回去凑凑，要是还不够，过了年就卖房子卖地。
只要有我俩在，你这病就是得到京市去看。咱也看。大不了我和你伯去要饭。”
李小川那 不争气的眼泪啊，又飙出来：“妈，你快去把我大伯拦下。咱家有钱，不用问人借，也不用卖房子卖地。”
杨四妹不动。
李小川有些急：“你快去啊，妈。”
杨四妹道：“我知道你是想宽我的心。可妈不傻。这么些年你在你爷爷奶奶手底下讨生活。能有命活就不错了。
你爸之前给你看病的钱，还都是他借的呢。不是妈想在你面前说你爸坏话。你爸那人，之前能给你借钱送医院就很好了。
再往后，肯定指望不上的。”
“我的亲妈啊。”李小川有些抓狂。没人在乎挺难受，这有人太在乎自己了，也难受。
他望着外头：“你要不信去随便找个医生或者护士问问。”
杨四妹半信半疑：“那我怎么说啊？”
李小川再次无语凝噎：“不是，你还真打算去问啊？”
“啊。”杨四妹一本正经道：“不是你让我去得么？”
“我的妈呀……”李小川想哭。他这辈子最腻歪交流费劲的人，偏偏他亲妈就是其一。他往后的日子可咋整啊。
随便吧，不管了。大不了等他出院了，再还账，重新买房子。
他现在多说几句话心里都发空，实在没力气。
“川，再喝两口汤。”杨四妹又喂了他几口。
还别说，老母鸡熬汤就是补。李小川喝了几口，从胃里就开始暖，胳膊腿都跟重新长出来了一样，有感觉了。
两辈子，他第一次在医院过年，但因为有了杨四妹和陈老实的悉心照顾。这个年过得相当惬意。
本来医生说他这次至少得住一个多月才能出院。可能是因为他心情好，年轻恢复的快，也可能是杨四妹照顾的好。过了正月初十，医生就宣布，他能出院了。
不过出院后还是得静养，按时到医院复查。
因为李小川这病，一旦复发，一次比一次要命。他已经闯过两次鬼门关，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下一次不一定还会有这好运气。
为了给李小川看病，陈老实真的卖了房子和地。
九十年代初，农村场院里都有看护房。陈老实问了村里大队，暂时借住在看护房里。
两口子把李小川接回去时，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趴在石头垒成的灶火口吹火。
吹得力气太大了，噗的一声，灶灰弥漫，扑了那丫头一个大黑脸。
“哈哈……”李小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那丫头回头，凶狠的向着这边瞪了过来。但当她看见杨四妹时，顿时换上一副笑脸，乳燕投林一般扑过来：“妈。”
又看向陈老实，甜甜喊了一声：“爸。”
再然后看向李小川：“哥。”
李小川道：“你咋知道我是你哥？”
“我又不傻。不是我哥你跟着我爸妈回来干啥？”说完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道：“是咱爸妈。”
然后看向李小川：“不好意思啊。以前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习惯了，一下子没改过来。”她从杨四妹怀里站起来，十分郑重的转向李小川，张开双臂：“哥，欢迎你回家。”
一瞬间，李小川那泪花又冒了出来。
那小姑娘煞有其事的抱了抱他，然后拍着胸膛：“哥，不怕的。咱爸咱妈要是养不动你了，你还有我。”
李小川那泪，奔涌而下。
他容易吗？两辈子了啊，第一次有人说要养他。重活一世，值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介不介意再多个姐？”
“嗯？”陈小玲眼珠子瞪溜圆：“还有这好事？”
李小川点头。
陈小玲将被熏的黢黑的脸一扬：“一只羊也是撵，一群羊也是放。我都养了。”
李小川泪眼汪汪，嘴角却压不住往起翘：“你可真能吹，不过哥喜欢。”
“那怎么能是吹牛呢？大丈夫一言既出，多少马都追不上。”她说着转头看向陈老实：“我说的对吧？”
陈老实冲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对。”
而接替住小玲，生火做饭的杨四妹，无声的露出温柔的笑容。
阔野，茅屋，一家穷困潦倒的三口人，却让李小川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温暖。
李小川走到灶火边，伸手把锅掀了。
陈家三口全懵了。陈老实看着李小川：“你准备喝风吗？”
李小川没想到陈老实竟然是这反应。没生气更没破防，甚至还有心情调侃。搞得他都准备好的狡辩，没了用武之地。
于是，他也学着陈老实的样子：“住这里，你是打算吸收日月精华，成仙吗？”
陈老实道：“那不是没办法嘛。等回头我找个活儿，挣了钱，咱们去城里租房子去。”
李小川道：“别回头了，现在就去吧。”
陈老实从兜里掏出一把碎毛票数了数：“那我再去借点儿。”
陈小玲按捺不住了：“爸，还怎么借啊？上次你去借钱，村长老婆都骂家里了。你再去借，还怎么张口？”
陈老实道：“可这场院也确实破了点。你哥还病着。”
陈小玲无奈，只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来劝李小川：“哥，咱家就这条件。你得学会接受现实，明白不？”
李小川想哭又想笑。
没有哪个孩子天生就少年老成。看见陈小玲，他想哭一哭曾经的自己。
可是陈小玲的样子，真的滑稽又可爱，所以他又想笑。
他用还不太灵活的手揉了揉陈小玲的发顶：“妹啊，你哥我可有钱了你信不信？”
“真的？”到底是孩子，立马两眼放光。
“真的。”李小川点头：“可咱妈和……”他本来想说你爸，但是看着孩子纯真明亮的眼睛，不忍心扫兴，顺着往下说道：“可咱妈和咱爸不信，非得给我整这地方来过苦日子。”
陈小玲望着他：“你不会吹牛的吧？”
李小川举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然后他满含希冀的望着陈小玲：“我搞不定他俩，你去帮哥说说呗？”
陈小玲想了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