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御林军开道,应归彻和林寂左右护送,言执玉和谢渺然两大文臣陪同,顾京元和墨将时压阵,程宥泽亲自驾车,陆青黛的专属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由十六公主程月琳亲自迎接,饶是大虞上百年历史,也从未有过这样特殊的进宫门方式。
“姐姐……”
陆青黛刚被抱下马车,程月琳就欣喜的迎了上来,素白的小脸都是担心,“姐姐怎么刚醒就进宫?怎么不好好养养身体?”
“不碍事。”
陆青黛拍拍她的手,同她说话的时候隐晦的抬眼看了一眼她身边跟着的竹枝,对方的眼里也有几分湿意,想来也是担心她。
陆青黛心里塌陷了一片,“陛下如何了?可能容我见一见?”
夜风卷着宫灯的光晕在汉白玉栏杆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程宥泽的手还停留在马车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清清,养心殿药味重,你身子刚好,硬是要见他,换个地方好不好?”程宥泽过来牵她的手,这些日子他清瘦了很多,本就天潢贵胄的气质此时更为凸显,说话时,喉结微动,声音温柔,征询的意味很重,看着陆青黛的眼神更是无声的缱绻。
明黄色的衣裙在擦过他的大掌,陆青黛低低回答,“七皇子过世,想必陛下忧思成疾,若是此时移居…怕是朝野内外会对殿下的继位产生误解。”
“殿下懂我的委屈,我也理解殿下的为难。”
“太子哥哥,别担心我,好不好?”
程宥泽埋在她肩头,也不怕旁人看见笑话,就这般垂下去,声音都带着嘤咛,感觉日后肯定很是难哄,“你有事总是瞒着我……你多信信孤好不好?”
“说好的不会让自己涉险……说好的顾好自身安全……”
“上次在程穆环面前……”
他絮絮叨叨的,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后怕一个劲的唠完,看得身后的程月琳疑惑的扭过头,和太子身边的吉和对上眼神。
原来私底下,皇兄在姐姐面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真的有点有碍观瞻了。
吉和皮笑肉不笑的轻点头。
程宥泽现在都不敢想,当年她一个人中了迷香,困在屋子里,面对程穆环的时候,她该有多么的害怕和恐慌……那个时候,她和言执玉闹掰没多久,和他们都不熟……
可他的清清在那之后,不仅压住了所有消息,还拖着病体一步步的将他们引入局中,为自己和陆家增添筹码……如今回来,为了引导他亲自发现当年的真相,还将自己的伤疤血淋淋的隐晦的展露在人前。
这得有多大的毅力,又要耗费多大的心力……
程宥泽的心都快要疼死了。
当真相明了的时候,一些事的细节就能展露出她的伤痛。
比如现在程宥泽终于明白,为什么清清开设善女堂,为什么清清要带着青衫阁的娘子们去看董费杰,为什么在程月琳被闻人彦用卑劣手段迷晕的时候,清清会那般的不冷静和脆弱。
她的伤疤已经反反复复的痛过了,他却才读懂她话里的隐晦。
程宥泽懊悔痛苦,恨不得现在再去把被应归彻砍成肉泥的程穆环再从那个乱葬岗的角落里拉出来砍几下。
“可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陆青黛的手在程宥泽的后背轻抚着,能感受到他的恐慌和后怕。
她要的正是这种感觉。
爱这种东西,要是平平淡淡的,就会让她们这种处在上位的人觉得浑然无味。
只有越波澜起伏、越惊心动魄、越揪人心弦、越让人抢让人争,才会让人觉得难能可贵。
陆青黛的一句话就瞬间安抚好了本来还在喋喋不休的太子殿下。
程月琳看着都觉得有些微微玄幻。
她皇兄怎么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好哄了?!
是错觉吗?!
竹枝陪着陆青黛一道进去,大虞朝未来身份最尊贵的两兄妹眼神一直锁在陆青黛身上。
像是担心时日无多的皇帝会回光返照,对陆青黛做什么似的。
浓重的药味顺着风卷过来,内侍们捧着铜盆匆匆来去,裙裾扫过金砖地的声响里,混着太医们压抑的低语。
养心殿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金漆早已斑驳,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明黄色的衣袍踏进养心殿的寝殿,几位太医下意识以为是程宥泽,刚要行礼,就见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们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青黛大人万安。”
还有同陆青黛熟悉的太医,见她醒了,眼睛都亮了,下意识又添了句:“您醒了?身体可有不适?臣为您把把脉?”
陆青黛轻笑着摇头,从容道:“几位太医照顾陛下都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同陛下说几句话。”
殿内的龙涎香被浓重的药气冲得七零八落,明黄色的帐幔歪斜地垂着,几处绣着的金龙被扯得脱了线。
地上散落着翻倒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金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凝固的血。
皇帝就瘫在龙床上。
听到外头有交谈的声音,强撑着身体撩开帐幔看了一眼。
陆青黛往前走了三步,停在离皇帝一丈远的地方。
她能看见皇帝颤抖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些黑泥,想来是昏迷时挣扎着抓过什么,而床头确确实实放着一束狐尾百合。
龙袍的前襟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蜡黄的皮肤,锁骨处的凹陷深得能盛下指尖。
“咳咳……” 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抬起头时,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而后抬眼落到陆青黛脸上时,忽然定住了。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她眼尾微微上挑,睫羽纤长如蝶翼,轻颤时便有万千风情倾泻而出。鼻梁秀挺如玉,唇瓣不点而朱,恰是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涣散的瞳孔似乎聚拢了些。
皇帝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会是你?”
“放心,我不是来送陛下上路的。”
陆青黛毫不避讳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轻笑着望向已经老态龙钟的皇帝。
“咳咳咳……你觉得朕会信你……”皇帝喘着气,眼神里的嘲讽像淬了毒的冰棱,却又忽然低低地念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环儿…朕的环儿不就是因你而死吗?”
“你现在说不是来送朕…咳咳…上路?”
“他因我而死,是他的荣幸。”陆青黛浅浅勾起唇角,从袖间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手里头把玩,“同样的,陛下如今能因我多活些时日,也是陛下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