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来得早，风像刀子似的刮过温泉村光秃秃的树梢，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村口那棵老槐树，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村合作社的小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桌旁，脸上都带着愁云。
“前进呀，这和平搞的啥跟啥呀？啊？拿我们温泉村当啥了？当个免费的了啊？”三哥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他重重地敲了敲桌子，“你说我和小吴还有大伙跟他图啥啊？被这和平当了赠品一个个的，免费的票一个个的送出去。”
被叫做许前进的男人，约莫六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眉头紧锁着，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他沉默着，听着三哥的话，眼神里也透着无奈。
“想当年，”三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怀念，也带着一丝委屈，“咱们温泉村可是救了农业合作社一把呀！那时候，合作社资金周转不开，是咱们村把祖传的温泉资源拿出来，搞起了汤泉生意，才让合作社缓过劲儿来，才有了后来的红火日子。”
旁边的小吴也跟着点头，脸上满是赞同：“是啊，前进哥。当年要不是靠着咱们这口温泉，合作社能不能撑下来都两说。那时候，城里来的人络绎不绝，就为了泡咱们这纯天然的温泉，村里的日子多好过啊！”
三哥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可现在呢？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这我能理解，大环境不好嘛。但抹开历史的光辉不说，和平也不能这么糟践咱们的宝贝啊！”
“他怎么能把我们的温泉当福利送呢？”三哥越说越激动，“来旅游送汤泉门票？这简直是拿我们的命根子开玩笑！我们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维护这温泉，他倒好，一张门票说送就送，这不是让我们血本无归吗？”
小吴也急了，他往前凑了凑，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是啊，前进哥！生意不好，我们可以想办法啊，搞促销也行啊！降价、搞套餐、宣传推广，怎么都行！可和平倒好，直接白送，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
“咱们村的温泉，那是老天爷赏饭吃，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多少人眼红着呢！”三哥痛心疾首，“和平这孩子，年轻是年轻，有想法是好，可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啊！他以为送几张门票就能带动旅游？他不想想，这样下去，我们汤泉的招牌就砸了！以后谁还愿意花钱来？”
“就是！”小吴附和道，“这就跟杀鸡取卵一个道理！短期可能有点人来，但长期来看，我们汤泉的价值就被他这么送没了。到时候，不仅我们汤泉的生意彻底黄了，恐怕连合作社也得被他拖垮！”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更显得屋里气氛沉闷。
许前进终于抬起头，他点燃了手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喷出，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急。”许前进的声音有些沙哑，“和平这孩子，也是想为村里做点事，只是……可能方法确实欠妥。”
“欠妥？这都快把我们家底败光了！”三哥急道。
“前进哥，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小吴也恳切地看着他，“你在合作社威望高，和平多少会听你的。你得劝劝他，赶紧停了……”
没等许前进再说什么，三哥又转向一直沉默的许前进，语气更加急切：“前进啊，你也说句公道话！和平这么搞，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许前进是合作社的老领导，此刻他脸色也很难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三哥和小吴，又看了看秦英，沉声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啊，前进！”三哥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事不能这么搞，搞促销搞促销，大伙都往下落价就行了，没办法的事。可也不能拿着我们温泉村做文章啊，好家伙，这能受得了吗？”
“我们可是想当年可救了合作社一把的，我们也是合作社的一个独立的项目。凭什么牺牲我们啊？我们没法生活呀，关键是。”小吴也跟着唉声叹气。
许前进点了点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哦，我知道了，三哥，小吴。我这就把和平叫过来，咱们当面谈一谈，这样是不行的。别说你们不来找，我知道了我也会找他的。”
“哎呀，前进哥，你能知道我们的难处就好，我们也不是存心给和平找麻烦。”三哥连忙说道，“主要是这事吧，你说把我们都当门票送送出去了，都当福利送出去了，可我们这底下人得生活呀，咱们温泉村也得生存呀，对不对？”
小吴也连连点头：“是啊，前进哥，你可得帮我们说说话！”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哎呀，三叔，小吴叔叔，你们咋咋咋咋来了呀？”年轻人正是许和平，他看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不是给你们说了吗？这个钱合作社里补。”
“和平啊，现在合合作社里哪有多余的钱补啊？啊？”小吴紧张地说道，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让大伙拿拿大家的压箱底补吗？谁给你补？现在啥年月了？啊？”
三哥也跟着说道：“是啊和平，哎呀，这老家底都给你算出来补啊。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许和平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哎呀没法跟你们说，我不是说了吗，咱们是一个整体，在整体里抽出钱来给你们补。现在旅游搞不起来，合作社都快垮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不对，和平，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许前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以为这样就能拯救合作社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把温泉村拖垮，到时候合作社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许和平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爸，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我这是为了整个村子，为了合作社！现在只有把人吸引过来，才有机会！”
“吸引过来？然后呢？”三哥质问道，“人是来了，可我们汤泉白忙活一场，还要倒贴钱维护，我们图啥？我们这些人喝西北风去吗？”
“和平，你年轻，有冲劲是好，但做事得考虑后果，得听听大家的意见。”许前进也开口了，“温泉村是合作社的一部分，但也是我们这些人的生计所在。你不能光顾着合作社的大帽子，就不管我们底下人的死活啊。”
许和平看着眼前这些长辈，他们脸上的焦虑和痛心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小吴打断了。
“和平啊，听叔一句劝，赶紧把这个活动停了吧。”小吴苦口婆心地说，“咱们可以商量着搞点促销，哪怕价格低一点，只要能保本，能让大伙有口饭吃就行。你这样白送，真的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僵局，许和平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窗外的风还在呼啸，仿佛在为这场关乎温泉村命运的争论伴奏。许前进看着儿子，又看了看一脸愁苦的三哥和小吴，心里明白，今天这个问题，必须要有一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