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已然入座,那句带着威胁的邀请,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暖阁内的气氛彻底锁死。
王安石侍立在余瑾身后,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
他手心里满是冷汗,完全无法理解,主公为何要在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关头,陪一个喜怒无常、杀机毕露的王爷,玩这种看起来……近乎于小儿科的游戏。
余瑾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份凝重的压力。
他从容地在靖王对面坐下,将那叠扑克牌收拢在手中,开始详细地讲解“德州扑克”的规则。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殿下请看,这德州玩法,讲究的是一个‘势’字。”
余瑾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虚画着位置,“开局之前,为了确保每一局都有争夺的价值,需要‘养池’。殿下您的下家,需先投入一枚筹码,我们称之为‘小盲’;再下一家,则需投入两枚,是为‘大盲’。此为基础彩头,是战火的源头。”
他拿起牌堆,用一种令人眼花缭乱却又无比精准的手法,迅速地洗着牌,纸牌在他指间翻飞,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让本就好奇的靖王,眼神又亮了几分。
“随后,我会为桌上每人,发出两张‘底牌’。”余瑾说着,给靖王和自己各发了两张牌,牌面朝下,“此牌,是您纵横捭阖的根本,是只属于您自己的秘密,万不可为外人所知。”
“发完底牌,便开始第一轮‘叫注’。您可以选择‘跟注’、‘加注’,亦或是……放弃这一局的‘弃牌’。”
“第一轮叫注结束后,我会发出三张‘公牌’,牌面朝上,所有人可见。”余瑾在桌面中央发下三张牌,“此为‘翻牌’。这五张公牌,便是战场的‘大势’,所有人都可以借用它来壮大自己的声势。”
“之后,再发第四张‘转牌’与第五张‘河牌’,每一张公牌发出后,都会伴随着新一轮的叫注与博弈。”
余瑾最后总结道:“最终的胜负,取决于您手中的两张底牌,与桌上五张公牌,组合成的最强的‘五张牌型’。牌型从高到低,依次为‘同花顺’,即五张牌花色相同且数字相连;其次是‘四条’,即四张牌数字相同;再次是‘葫芦’,即三张同数加一对子……林林总总,变化无穷,一直到最弱的‘高牌’,即不成任何牌型,只比手中最大的那张牌。”
靖王听得极为专注,他那颗聪慧过人的头脑,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迅速消化了这些全新的、充满了奇特词汇的信息,他一边听,一边拿起自己的两张底牌看了一眼,眼中不时闪过思索与算计的光芒。
“来,我们先无彩试玩几局,殿下很快便能领会其中三昧。”余瑾微笑道。
第一局开始。
靖王拿起自己的底牌一看,是一对黑色的“K”(国王),这在他看来,已经是除了“王”之外最大的牌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在第一轮叫注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模仿着余瑾的动作,重重地推出了手中的虚拟筹码,大声道:“加注!”
他以为自己的气势能压倒一切,却不料余瑾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底牌,便毫不犹豫地将牌一推,微笑道:“臣弃牌。”
靖王一愣,他赢了,但赢得毫无快感,只赢了两个无足轻重的“盲注”,感觉就像是蓄满了力气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棉花上,脸上写满了憋屈。
第二局,靖王的运气差了许多,拿到一手连他自己都看不上眼的烂牌。
但他想起了余瑾说的“伪装”,便强行按下心中的不耐,故作镇定地跟着余瑾下注。
然而,他闪烁的眼神,和端起茶杯时那微微颤抖的、显得过分僵硬的动作,早已将他的内心出卖得一干二净。
余瑾甚至不需要看公共牌,仅凭着靖王那拙劣的演技,便在“转牌”圈,用一对微不足道的小牌,下了一个重注,成功地逼迫着内心早已慌乱不堪的靖王,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愤愤地弃了牌。
一连几把下来,靖王输多赢少。
他非但不怒,反而被这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智力与心理交锋,激起了强烈的胜负欲。
他发现,这看似简单的游戏,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有趣得多!
“啪!”
又输了一把后,靖王猛地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丢,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不玩了!不玩了!”他大声道,“没个真金白银的输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滋味!这东西,若只是动动嘴皮子,岂不是太过无趣了些?”
余瑾闻言,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微笑,他从容地点了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此物,生来便是一种赌具。”
“好!”靖王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眼中放光,“这才对味儿嘛!柴宣!去,把本王书房里那个黑漆木的匣子,给本王取来!”
柴宣不敢怠慢,很快便捧来一个沉甸甸的黑木匣子。匣盖打开,一片耀眼的银光闪过,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足足二百两的雪花官银!
“来!”靖王兴致高昂地一挥手,指着旁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王安石和一脸无奈的柴宣,“你们两个,也别干看着,一起过来玩!”
王安石本想推辞,却被靖王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瞪了回去,只得战战兢兢地入了座。余瑾顺手分了他五十两银子作为本钱。
四人赌局,正式成立!
有了真金白银的赌注,牌桌上的气氛骤然不同。银钱碰撞的清脆声,远比任何言语更能刺激人的神经。
王安石本就心惊胆战,玩起来更是畏首畏尾,但凡遇到稍大的下注便立刻弃牌,没过几圈,余瑾暂借给他的五十两本钱便输了个精光,只得尴尬地退到一旁观战。
而总管柴宣,更是处处看着靖王的眼色行事,拿到好牌不敢加注,拿到差牌又不敢诈唬,纯粹是来给自家王爷送钱的,很快也败下阵来。
牌局,迅速演变成了余瑾和靖王之间的双雄对决。
靖王的天赋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被彻底激发,他渐渐掌握了其中的精髓,开始懂得隐藏情绪,观察对手的细微表情,甚至学会了用垃圾牌去偷袭。
在一局牌中,他用一手烂牌,硬是靠着面不改色的气势和连续三次的重注,成功地逼迫着手持一对“A”的余瑾弃了牌!
待余瑾弃牌后,他才得意洋洋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哈哈大笑起来,一拍大腿,畅快淋漓地说道:“本王明白了!哈哈,本王终于明白了!这东西,玩的根本就不是牌面,玩的是人心!是看谁更能装,谁更能骗,谁又能一眼看穿别人的装和骗!”
余瑾看着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适时地拱手称赞道:“殿下真乃天纵奇才,一针见血!臣耗费数月之功才琢磨出的道理,殿下仅用一个时辰便已然洞悉。佩服,佩服!”
一句恰到好处的马屁,让靖王更是受用无穷。
时间就在这你来我往的心理博弈和银钱碰撞声中,飞快地流逝。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夜色早已深沉。
靖王面前的银子,已经输得七七八八,粗略一算,足有三百多两,其中绝大部分,都流向了神色始终自若的余瑾那里。
然而,靖王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他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着一种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光彩。
“啪!”
他猛地将面前的牌一推,大声道:“不玩了!今日不玩了!”
王安石心中一紧,以为他输了钱要发作。
却不料,靖王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语气,对余瑾说道:“余瑾,你这个叫‘扑克’的东西,确实有意思。本王……很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可余瑾带来的东西。
随即,他对一旁的柴宣下令,声音洪亮:“柴宣,传膳!今日,余大人和王大人,就留在本王府里用膳!”
这道命令,让王安石和柴宣都愣住了。留饭,这在靖王府,是对客人最高的礼遇,也是一种态度上的巨大转变。
靖王转过头,看着余瑾,眼中充满了期待:
“这‘德州’玩法虽好,但听你方才的意思,这扑克,似乎还有许多其他的花样?吃完饭,你可得好好教教本王!”
杀机,已然尽数褪去。
余瑾用三百多两银子,成功地为自己,也为即将到来的惊天计划,赢得了第一张,也是最重要的一张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