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是当兵出身。
十五年前入了殷府，是看着少爷小姐长大的。
他带着人掩护着老爷夫人收拾好细软，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用帕子包好的小包。
“夫人，你们定要逃出去，逃出去见到小姐……”
他笑着说，“告诉小姐，这是她想找的那个桃花酒酿，老奴找到方子了。”
“只可惜，老奴不能亲自给小姐做了。”
殷母红着眼，“我们，我们一起逃出去！”
老管家摇摇头，“来不及了……”
院子外，已经响起了撞门的声音。
祸不单行。
去找殷长川的仆从浑身是血地哭着跑过来，举着手中那染血的遗书。
“老爷！夫人！出事了！出事了！”
“少爷，少爷他！割腕自尽了！”
那一刻，殷父殷母只觉得天塌了。
他们二人身子一软，靠抱着对方没有倒下。
殷母痛苦地哀嚎了一声，“长川！”
殷父红着眼，努力吸着气，“走！走！”
老管家听到之后，更是浑身颤抖。
他们痛苦之时，却又……又明白，殷长川解脱了。
因为他们的期望，殷长川一直逼着自己活下来。
如今，他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不愿再做父母和妹妹的拖累，留下一封遗书，颤抖着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破碎的瓷片刺入了手腕。
畅快又带着无尽地痛苦，用力地割开了自己的皮肉。
断绝了他最后的生机。
他听着门外一声一声的嘈杂声响，任由血不断地流出体内。
只是可惜……
他没有见到妹妹最后一面。
妹妹会怪他的吧，怪他没有等她回来。
只是妹妹……
对不起啊。
他撑不住了……
千里之外，殷箬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大汗淋漓，颤抖着手将烛火燃起，无力地从床上下来，却一时控制不住，直接摔了下来。
手一下擦在地上。
只不过是轻轻一碰，便直接划伤了手，擦破了皮。
殷箬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手上的皮肉一点点渗血，心脏胡乱地跳动着。
惶恐，不安……
越来越的情绪涌入了她的心间。
她抓起床上那个用绸缎做的花型枕头。
那是凌霄采买的时候，听殷箬竹说她喜欢花，便给她带来的礼物。
这个枕头很软，很大。
殷箬竹用力地抱着它，努力想从枕头上寻求安全感。
而此时此刻的殷家宅子里，官兵破开了殷家的大门。
老管家带着护卫们奋勇杀敌。
殷父殷母从后门，带着护卫和细软逃生。
厮杀声越来越大，血肉和刀剑的相撞声，也响彻了山间。
老管家是个相当悍勇的战士，他挡在那些官兵的面前，为身后的人争取了许多的时间。
“噗呲！”
可老管家终究是年老了。
长刀找到了机会，刺穿了他的胸腔。
他一口血吐出来，怒吼着，“小姐！”
“老奴！尽忠了！”
他挥舞长刀，带走身前的护卫，随后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
眼前，却出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幼年的殷箬竹很捣蛋，是个皮实的紧的小姑娘。
她好奇老管家的络腮胡，总喜欢拔两根。
老管家每次被拔的生疼，却也只能哈哈笑着。
后来，小姐长大了，渐渐安稳下来。
去过一次京城之后，小姐更消沉了下来。
被那些规矩束缚着，他常常看着小姐自己一个人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花园里的花。
他知道，小姐不开心。
后来，少爷出了事。
小姐瘦弱的肩膀一下扛起了整个殷家。
他看着小姐摸爬滚打，受尽苦楚。
可小姐并不痛苦，他看得到，小姐其实喜欢这样的日子。
她又对他的络腮胡下手了。
老管家是个粗人，他不懂那些生意，只想让小姐吃得饱，吃的好，开开心心。
只是可惜……
老管家抬起头，看着越来越多的官兵冲进来。
他护不住这里。
也护不住小姐了。
可他不甘心啊！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他的小姐还远在京城，不知道受了多大的苦！
他挣扎着想起来，但他的身体早已扛不住了。
有官兵看他还在挣扎，长刀冲着他砍了过来……
老管家避无可避，惨然笑着。
“轰隆隆！”
天空忽然炸响雷光。
院内，忽然阴风大起，狂风凶狠地刮着宅子里的每一处。
所有燃起的烛火在这一刻陡然熄灭。
那拿着长刀要砍老管家的官兵稍微迟疑了一下，下一刻，却被眼前那生死不知的老人，猛地刺穿了胸口。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
昏暗的月光下，他看到那浑身是血的老人，双眸泛起血红色的光芒。
浑身……冒着黑气！
他根本来不及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便直接断了气。
老管家的眼前，却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脚踩着浓郁的黑气，双手持着长刀，斗笠下，那张阴冷惨白的脸勾起些许惨淡的笑容。
他的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
所有的伤口再这一刻似乎完全愈合。
他好像，和恶鬼达成了契约。
但他，不悔！
“杀啊！”
老管家重新握紧了自己的长刀，向着敌人杀去。
而停在空中的凌霄向着那些充斥着浓烈不甘心情、即将身死的殷家人送入鬼气。
这些人不甘心死去。
这些人还要杀敌。
她身侧，那鬼差令牌冒着明亮的灰色光芒。
一条条铁链从鬼差令牌之中冲出，系在了这些被鬼气“救”回的殷家人身上。
此乃，起死回生的鬼气术法。
需要的，是一命抵一命。
每个殷家人站起来之后，不管是本意如此，还是必须如此，都要夺走另一条性命。
所以，凌霄没有动手杀人。
她怕这些官兵不够这些新的，她的“信众”杀的。
只是……
院子里，她察觉到了另一个奇怪的人。
他不是不甘，而是舍不得。
凌霄一瞬飞到了那人的身边。
看到他被血浸透，却长着一张和殷箬竹三四分相似的脸的那一刻，便知道他是谁了。
“殷长川！”
“你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若是殷长川甘心，凌霄也没有办法把他救回来。
殷长川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不……
她是人吗？
她的脸很白，却依旧挡不住她的美。
她很好看。
殷长川没有什么力气，但他察觉到了不对。
“殷长川！你妹妹还在京城！你们殷家被如此算计，而你被废这么久，残疾了这么久，你就甘心吗！”
眼前的姑娘语气冰冷。
可她的几句话，便刺痛了殷长川的内心。
他怎么甘心。
他是不甘心的啊！
可是现在……
他又能做什么？
“殷长川！你妹妹如此期盼着你，你现在却只想死？”
“你真懦弱啊！”
凌霄看着他真是要撑不住了，心里也有些着急。
“你不知道吧，你妹妹在牢狱之中，被人用盐水泼眼，用刺钉穿透身体，用滚烫的烙印一下又一下地烫着皮肉。”
“可她还在想，自己的哥哥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她受了这么多的苦，是因为谁！”
“就是因为你！”
“因为你废了，因为你是个懦夫！”
“你只能靠你的妹妹站在外面，帮你抗住那些仇敌。”
“而你，躲在你妹妹的身后！”
“怎么，觉得自己没有尊严，活不下去了？”
“那你妹妹每次在外受到的苦，你知道吗？”
凌霄的小嘴抹了毒一般，看着殷长川眼里渐渐燃起的怒火，她还想再来几句。
“够了！”
殷长川看着凌霄。
“你到底是谁？”
凌霄感受到了他的不甘，“我能救你。”
“殷长川，我不仅能救你，还能让你从今以后不再做一个废人。”
殷长川的眼中有些震惊。
而震惊之后，便是燃起的希望。
“你能……你能帮我！”
凌霄看着他，“所以，殷长川，你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我不甘心！”
殷长川怒吼着，“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我知道，我废了，我害了我的妹妹，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凌霄一指头点在他的眉心。
大量的鬼气冲入殷长川的身体，迅速在他的心口汇聚成一枚鬼气印记。
而后，鬼气支撑着殷长川的身体。
他断掉的经脉，废掉的四肢，就在这一刻，因为鬼气重新连接了起来！
“那你，便成为我的傀儡吧。”
凌霄抬起手，殷长川缓缓漂浮起来。
人体承受鬼气的过程，是痛苦的。
门外的那些殷家人，是因为本身便疼痛，而忽略了鬼气入体的过程。
而殷长川，他只是割开了手腕。
因为要将他的经脉重塑。
凌霄输入的鬼气很多。
殷长川痛苦地惨叫起来。
门外的官兵听到了声音，直接就冲了进来。
凌霄头也没回，却直接向殷长川丢去了一把长刀。
殷长川落在地上，一把接住了长刀。
鬼气控制着他的身体，让他直接冲向前方，一刀！
切开了官兵的喉咙。
血液飞溅。
殷长川有些怔愣地看着前方，还未反应过来。
凌霄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你父母……呢？”
她有些疲累。
这么大的工作量，让她也有些撑不住了。
殷长川回过头，看着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姑娘，哪怕不知道她的身份，却也明白她是来救人的。
她如今，便是他的主人。
“已经逃了。”
“大人……您先休息，我解决外面的人，再来寻你！”
重新掌握四肢，更掌握了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武力。
殷长川却没有多少不适应。
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想象了许久。
做了许久的梦。
梦中，他若是恢复了四肢该如何。
若是他成功修复了四肢，又该如何行动。
他想象着，自己健健康康的模样。
日日夜夜。
从不停歇。
现在，他终于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而此时，凌霄的身边一阵黑雾蔓延，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黑白鬼差。
还看到了一道虚影。
“凌霄！”
听到那道声音，凌霄一下倒在了地上。
魂灵被一瞬抽走。
殷长川回过头，看到凌霄倒在了地上。
赶紧把她先安放在床上，来不及看她如何了，只能先去杀人。
此时此刻，凌霄走在轮回路上，离开了身体的那一刻，她恢复了正常的五感。
包括……
她缺失的那些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