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不是一直在往下坠吗？”
Sparko死死抓着座舱边缘的安全扶手，手心里全是汗。
他漂浮在驾驶舱内，好不容易稳住摇晃的身形，然后接踵而来的是被剥夺了上下方向感的茫然。
整片世界正翻转塌陷，他们正在掉入黑暗。
“你一直以为‘天空’在高处，只是因为你的脚下踩着地面。”叶逸欢没有直接回答，“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所站的‘地面’，根本不是真正的地面呢？”
凭栏听雨怔了怔，似懂非懂。
“人工太阳不是普通的光源，也不是单纯的能量核心。”叶逸欢的声音越来越沉，“它其实是整个地下世界的重力锚点。”
“它既提供了光和热，也同时释放着一种反向的重力波。”
“就像是一个倒置的黑洞。”
“它的引力不是把我们吸进去，而是把我们推出来。它用那股强制向外的力量，把我们所有人压在地面上。我们能在这个封闭的地下世界行走，不是因为我们生活在正常的引力之中，而是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被压迫着，贴紧这个世界的‘天花板’。”
“事实就是，我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一个倒转的世界。”
Sparko听傻了：“那、那就是说，我们一直在地底？”
“是的。”叶逸欢点头，“我们从未踏上真正的地表。”
她伸出手，手指在空中虚划出一道弧线，指尖掠过天顶与脚下的界限，
“还记得秩序塔的材质吗？是山铜。”
“它同时也是格里诺壁垒的材料，强度仅次于白晶，是这个世界最坚固的金属。所有用它打造的事物，都是世间最坚固、最珍贵的存在。”
“而天空，也正是如此。”
“与格里诺壁垒一样，那是由人类亲手筑起的屏障，是我们与旧世界的壁垒。”
“为了不让人工太阳的炽热灼穿地底，先驱们用山铜将通道封死，形成了‘天空’。那令人敬畏的天顶，其实是从上覆住了地表。”
听到叶逸欢这么说，Sparko和凭栏听雨惊异地向外看去。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盾构机才能打开两个世界间的通道。”
“因为，唯有嵌有大量傅雷拉白晶的刀盘，才具备撕裂天地的能力。”
或许，大统帅将傅雷拉白晶设置成禁品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他不能允许任何人有任何可能性，刺破天宇，回归地表。
Sparko咽了口唾沫，浑身起鸡皮疙瘩：“难怪你等到人工太阳熄火，才启动盾构机。”
“太阳......它的熄灭，的确是地底世界的终点，但却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奇点。”叶逸欢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驾驶舱骤然一震，好似什么重物撞击了机身，所有人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叶逸欢立刻调整外部镜头。
无数黑影如雨点般坠落，自四面八方飞驰而下。
那是成千上万的变异兽，宛如失控的洪流，嚎叫着扑向那片封闭已久的天穹。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狰狞的杀戮者，而是归来的旅人。
张开的利爪，不是为了撕碎敌人；高扬的咆哮，不是出自愤怒，而是渴望。
脊背上扬起的骨刺、四肢迸发的力量，以及成百上千双炽热如熔岩的瞳孔，死死凝视着那片尘封千百年的天穹。
“从这种高度掉下去，它们会摔死的......”凭栏听雨喃喃。
Sparko皱着眉头道：“可是，它们看起来，并不害怕。”
叶逸欢望着屏幕上那些前仆后继的身影，叹息道：“无论它们曾是人类，还是其他基因融合的产物，它们体内仍有最原始的执念——回家。”
“回到阳光下，回到雨水中，回到真正属于生命的世界。”
轰！！！
第一批坠向“天空”的变异兽，以惊人的速度撞上天穹，爆炸般的震荡在驾驶舱中清晰传来。
尘土如雾翻涌，然而山铜岿然不动，连一丝划痕都未留下，只是微微颤了一下。
轰！！！”
轰！！！轰！！！
一头接着一头。
成百上千的变异兽，突然间默契一致，一批批前赴后继地撞击那片伪装成天空的壁垒。
金属在震动，火花四溅，血肉崩裂。
第二批。
第三批。
它们不断地坠落、摔死，血肉在金属壳表面爆开。
一批又一批，一群又一群，生生撞死在那片曾经被称作“天空”的巨壁上，垒起高高的尖塔。
在人类无法承受的落差与速度中，它们堆叠起骨血，将看似牢不可破的天空——撞出了一丝裂痕。
一抹蓝光，如同夜幕裂开的缝隙，从山铜屏障中透了出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这群变异兽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盐烧鹅轻声感慨。
他们仍在下坠，却不再惊惶。
天空裂开一线，证明它并非坚不可摧。
脚下的天空急速逼近，盾构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直坠向那层山铜铸就的天幕。
叶逸欢一手抚上控制台，另一只手握住了三角尺柄。
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看似镇定，实则手指不住颤抖。
“撞开天空，就能回到旧世界。”
她这样说着，好像在安慰自己。
话音未落，驾驶舱猛地一震。
轰——！！！
盾构机怒吼着，刀盘一侧剧烈轰鸣，宛如神兵苏醒，飞速旋转着，狠狠砸向山铜铸成的穹顶。
碰撞的一瞬，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剧震中，巨大的冲击波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开。驾驶舱的灯一盏盏熄灭，控制台上红光狂闪，警报器一阵嘶鸣。
刀盘与山铜穹顶发生激烈的摩擦，刃齿翻卷，火星炸裂，点燃了变异兽尸骸堆砌成的高塔！
【警告，机身结构严重受损！】
【动力系统超载！】
【制动失控！】
【请立刻终止撞击！】
——怎么可能终止撞击？
叶逸欢没有动。
她的掌心贴在控制台上，手指紧扣。
不用面板提示，即便天旋地转，四人也明显感到机身受到重创。座舱的电线在剧震中断裂，面板直接爆裂，火花迸溅，机身内壁龟裂蔓延，历经了千百年都未有损毁的盾构机开始解体。
顷刻间，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而在那黑暗最深的深处，一道更刺目的蓝光，破开了山铜的坚壁，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那是风，那是空气，那是大地，还有真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