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困兽之斗,徒增笑耳。”
先帝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慵懒和残忍,清晰地穿透云层,如同冰雹砸落在每一个鏖战者的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紫薇爱卿,你看这些下界蝼蚁,纵然有一二血勇之辈,又能挣扎几时?在朕的天威之下,不过是土鸡瓦狗,顷刻间便化为齑粉!”
紫薇大帝的分身忽而垂首欠身,十二章纹的冕旒随之轻晃,那串苍玉旒珠撞出碎玉般的声响,恰如檐角铁马被风拂过,偏偏将他眼底掠过的幽芒掩了个严实。
这一俯身的姿态端的是行云流水,腰间玉带扣上的墨麒麟佩饰都未颤上一颤,唯有袍袖翻折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缕暗芒。
“天君圣明烛照,洞悉万机。”
他声线平得像寒潭结冰,任殿外杀声如何震天,语调里也寻不出半分波澜,“鎏金界的逆民不过是井底之蛙,仗着几分血气便敢螳臂当车,殊不知天命如规,岂是凡人能逆?”
话音落时,他广袖微扬,袖底金纹绣的北斗七星竟似活了般流转,而指缝间捻着的一缕黑气,细如蛛丝,黑得能吸尽周遭光影,正顺着殿柱蟠龙的鳞爪隙缝,悄没声息地飘向殿外。
那黑气忒也诡异,不往厮杀最狠的战团去,专往战死天兵的残魂旁凑。
你看它绕过刀光剑影,像有了灵性的墨蛭,但凡触到逸散的魂魄碎片,立时就卷成个黑茧,将那些混着怨憎的血气囫囵吞下。
此时鎏金界城门洞里杀得正酣,守城的界兵用血肉堆起人墙,城外的天兵举着玄铁盾往门里撞,刀刃劈在城砖上迸出火星,断肢残臂滚了满地,却没人瞧见半空中那缕黑气,正借着战云阴影,把战死生灵的残魂碎片往假天君的方向拽。
陈三爷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那根百斤巨杵挥舞起来已不复最初的刚猛无俦,每一次抡动都带出沉重的破风声和粗重的喘息。
杵身之上,早已布满了刀砍斧劈的深深痕迹,包裹杵头的金属更是崩裂卷刃。
但他那双赤红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钉在甬道最前。
一名天兵百夫长,觑准他力竭换气的瞬间,手中缠绕着金色雷光的长枪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他心窝!
陈三爷怒吼一声,拧身横杵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人耳膜欲裂。
巨杵被雷光缠绕的长枪狠狠荡开。
陈三爷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脚下踉跄后退数步,胸门大开。
“老陈!”赵铁柱目眦欲裂。
他想回援,却被两名持盾的天兵死死缠住,两面沉重的铁砧舞得风车一般,砸得对方盾牌凹陷、口喷鲜血,却无法立刻抽身。
就在那缠绕雷光的长枪即将洞穿陈三爷胸膛的刹那——
“咄!”
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金玉交击,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是“铁嘴”张!他脸色已由苍白转为一种消耗过度的蜡黄,嘴角甚至溢出一缕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放弃了继续撒豆维持庞大的力士阵线,双手掐诀快得只剩一片残影,猛地指向那持枪刺向陈三爷。
城门洞的血水里,陈三爷的铁盔斜挂在脖颈,露出的额角划着寸长深的口子,血珠子顺着刀疤往下滚,砸在染血的铜护心镜上。
城头落下的滚石恰在此时砸穿人墙,烟尘里窜出三个穿玄甲的天兵,长枪尖儿直取他面门。
陈三爷咧嘴一笑,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猛地将断刀横在喉间,竟用刀背磕开枪头,跟着欺身近前,铁膝狠狠撞进为首天兵的裆下。
“爷爷这陌刀虽断,杀你等鼠辈却够!”他吼着拔出插在城砖里的刀身,刀刃上粘着的血沫子甩在天兵脸上,那厮惨叫着捂眼时,陈三爷已抢过长枪往地上一拄,整个人借着惯力跃上垛口。
城外的箭雨恰在此时泼来,他拧身躲过三支,却听“噗”地一声,左肩胛穿了支雕翎箭,箭头从后背透出来,正剐着背后“鎏金界”三字的刺青。
血窟窿里渗出的血不是红的,倒像是被那半空黑气染过,泛着诡异的乌光。
陈三爷却浑然不觉,咬着牙将箭杆掰断,顺手从战死弟兄腰间扯下酒葫芦,仰脖灌了两口——酒早喝完了,剩下的半葫芦全是血水。
他抹了把脸,把葫芦砸向追兵,嘶哑的嗓子喊得城墙都颤:“弟兄们!守住这门洞,界主的令旗还在城头飘呢!”
那天兵脚下,几颗散落的、不起眼的、沾满血污的黄豆,猛地爆开。
没有化作力士,而是瞬间腾起数股浓烈如墨的黑烟。
那黑烟如有灵性,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污秽腥臭之气,如同活蛇般,瞬间缠上了百夫长持枪的手臂、腰身、乃至头颅。
“啊——!”
几个天兵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黑烟仿佛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他手臂上精良的金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锈蚀、冒出滋滋的白烟!裸露的皮肤瞬间焦黑溃烂。
他刺出的长枪顿时失了准头和力道,歪斜着从陈三爷肋下擦过,带起一溜血花。
陈三爷死里逃生,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他看也不看肋下伤口,趁着对方被黑烟缠绕惨叫失神的瞬间,那根伤痕累累的巨杵带着他残存的全部力量,如同攻城槌般,由下而上,狠狠捣在对方的下颌。
“咔嚓!”
那天兵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折断,金盔带着喷溅的鲜血和碎骨飞了出去。
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灰飞烟灭。
“好!”
赵铁柱见状,精神大振,狂吼一声,双砧齐出,如同两座移动的小山,硬生生将面前两名天兵连人带盾撞飞出去。
然而,天兵的攻势如同永无止息的海潮。
天兵的阵亡只是激起更大的凶性。
更多的金甲身影,带着更强烈的杀意,踏着同伴的尸体,再次汹涌扑来。
甬道内残存的黄巾力士在绝对的数量碾压下不断崩解,“铁嘴”张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软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搭链中的黄豆所剩无几。
陈三爷杵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肋下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赵铁柱的双臂也微微颤抖,铁砧之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
城门,已摇摇欲坠!金色的潮水,眼看就要彻底淹没这最后的堤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昂——!!!”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悠长龙吟,毫无征兆地,自极东的天际尽头滚滚而来。
这声音初时低沉,如同远洋深处的暗涌,瞬间便拔高、扩散,变得宏大、威严、苍茫。
它并非单纯的声波,更像是一种直接撼动空间、震荡灵魂的法则之音!
整个喧嚣沸腾、杀声震天的战场,无论是疯狂进攻的金甲天兵,还是浴血死守的鎏金界凡人,甚至包括九天之上玄黑战云中的存在,都在这一声龙吟响起的刹那,动作齐齐一滞!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
紧接着——
“哗——!!!”
无边无际、浩瀚磅礴的海潮之声,紧随龙吟之后,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至。
这声音瞬间压倒了震天的战鼓,淹没了兵刃的撞击,盖过了所有的喊杀与哀嚎。
仿佛整个东海之水被无形的巨手提起,然后狠狠地朝着鎏金界的方向倾倒下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烟尘味,瞬间被一种浓烈、清新、却蕴含着无尽威压的咸腥海风所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骇然地转向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