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在不远处的乌篷船,在风雨中剧烈摇晃。船舱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浓烈的桐油味。江河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日来的晕船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能虚弱地躺在潮湿冰冷的铺位上,紧闭着眼,竭力对抗着那股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恶心感。
小伍子紧挨着他坐着,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只手死死按住腰间鼓囊囊的枪套,另一只手则紧张地护住船舱角落里那四只沉甸甸、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樟木箱子。他的眼睛,透过舱门那道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岸上那片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混乱场景。牙齿深深咬进下唇,渗出血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忍!必须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箱子绝不能有闪失!
船舱里的其他乘客,看着外面的渗人的场景,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岸边传来的,那一声声非人的惨嚎、棍棒砸在肉体上沉闷而残忍的钝响、王疤脸野兽般凶暴的咆哮……这些声音,如同烧红的钢针,一根根狠狠刺穿了江河昏沉虚弱的意识屏障!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血液的煞气所取代!那煞气,源自他骨子里的血性与担当!他挣扎着,不顾小伍子焦急的低喊和阻拦,一把掀开了那隔绝地狱景象的舱门帘子!
冰冷的江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江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血水横流的滩头,在暴雨冲刷下依然猩红刺目。四条凶神恶煞的汉子,如同不知疲倦的恶魔,仍在疯狂地挥舞着棍棒,无情地砸向那些跪伏在地、毫无反抗意识的躯体!而更远处,礁石上石头那扭曲、残缺、被雨水浸泡得发白的尸体,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河的心上,瞬间点燃了他胸腔中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怒火!
”外面……是怎么回事?“江河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小伍子语速极快,三言两语将王疤脸克扣工钱、石头反抗被轰杀、纤夫被集体殴打的惨状说了出来。
江河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眩晕、恶心都被这股滔天的愤怒烧得干干净净!
这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吧?!
一股混杂着极度愤怒、强烈正义感和对弱小者无限同情的巨大力量,支撑着他猛地站直了身体!
”住——手——!“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然正气,瞬间穿透了风雨声、惨嚎声和棍棒的呼啸声,炸响在混乱的江滩之上!
那四条挥舞棍棒的壮汉,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江河面色铁青如寒铁,眼神锐利如出鞘的钢刀,一步步踏着泥泞的血水走来。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却浇不灭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迫人、如同实质般的凛冽压力!小伍紧随其后,手已经死死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做好了随时拔枪射击的准备!
正狞笑着欣赏手下施暴、享受支配他人痛苦快感的王疤脸,被江河这声怒喝硬生生打断了兴致。他脸上的横肉瞬间堆积起阴沉的乌云,三角眼里射出毒蛇般的光芒。他粗鲁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打手,叉着腰,用那双浑浊、充满鄙夷的眼睛,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江河,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露出焦黄的牙齿。
“哟呵?我当是哪路不开眼的神仙下凡,敢管老子的闲事?” 王疤脸嗤笑一声,那声音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刺耳又充满鄙夷,“啧啧啧,原来是周大公子啊?怎么,不在你船舱里窝着,跑到这烂泥滩边来充什么大善人、青天大老爷?” 他故意把“公子”两个字拖得又长又怪,充满了极致的嘲讽。
江河强压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声音却沉冷如冰:“王疤脸!叫你的人,立刻停手!如此行凶作恶,草菅人命!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 王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拍着大腿狂笑起来,唾沫星子混合着雨水四处飞溅,“哈哈哈哈!王法?在这片老子说了算的江滩上,老子就是王法!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着手里有几个小钱混吃等死的小白脸,也配跟老子讲王法?!” 他故意拔高音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向江河,充满了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挑衅。
他往前猛地逼近一大步,几乎要贴到江河的脸上,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汗馊味和血腥味混合成的恶臭扑面而来。他伸出粗壮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江河的鼻尖,唾沫横飞地继续辱骂:“姓周的!少他妈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你以为你带了个跟班的就高人一等了?呸!在老子眼里,你跟你身后这些臭拉纤的贱骨头没什么两样!都是些下三滥的玩意儿!老子今天就是要打!要打服他们!打残他们!打死几个又怎样?你管得着吗?!有种你去告啊!看看是你那点狗屁脾气硬,还是老子的火铳、老子的拳头硬?!”
他越骂越起劲,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泥浆般倾泻而出,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直刺江河的尊严、身份和做人的底线:“怎么?心疼这些贱胚子了?哦——老子明白了!” 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下流恶毒的笑容,目光在那些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纤夫身上扫过,“是不是这里面有你相好的?是那个被打趴下的瘦猴儿?还是那个断了腿的蠢货?哈哈哈!周大公子口味够他妈独特啊,专好这口烂泥坑里的臭鱼烂虾?要不要老子现在就行行好,把他们一个个都阉了,洗干净了送到你府上去,给你当个暖床的玩意儿?嗯?!”
这极尽恶毒、下流、侮辱人格的污言秽语,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彻底引爆了旁边小伍子压抑到极限的怒火!他深知江河的为人与担当!此刻,被自己视为亲生兄弟的哥哥竟被这卑劣肮脏的地痞流氓如此肆意侮辱、污蔑!一股滚烫的热血“嗡”地一声冲上头顶,小伍子双眼瞬间赤红如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枪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而江河,在王疤脸那一声声刺耳的“小白脸”、“下三滥”、“臭鱼烂虾”以及那不堪入耳的污蔑中,最后一丝名为“克制”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胸腔中那被长久压抑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什么后果!在这一刻,都被那滔天的、纯粹的、为弱小者讨回公道的杀意所淹没!
“你找——死——!”
就在王疤脸最后一个侮辱性的字眼刚刚喷出口的刹那,两道压抑到极限、饱含着无边怒火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几乎同时炸响!
江河和小伍子!如同心意相通!眼神在暴雨中交汇的瞬间,便已明了对方眼中那决绝的意志——杀!
砰!砰!砰!砰!
四声急促、暴烈、毫无犹豫的枪响,如同撕裂苍穹的霹雳,瞬间压过了风雨声、惨嚎声,炸响在河滩之上!两道致命的火舌,几乎不分先后地从江河和小伍子手中紧握的德国镜面匣子里喷吐而出!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与杀意,带着为枉死者复仇的决绝,精准而冷酷地射向了那四个仍在狞笑施暴、对即将到来的毁灭毫无察觉的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