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是最近的医院,到达后,孩子已经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先送急诊做检查,左臂肱骨、右臂尺骨以及右下肋骨均有轻微骨裂,其他部位还有多处由踢打造成的不同程度的伤。此外,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薛怀安揪心不已,但他不能在外多留,家里奚馨的状态刚稳定下来,他得赶紧回去。于是,他把小张留在医院,处理缴费一类的杂事,照顾孩子。
薛怀安回到家后,奚馨果然在焦急地等他,见到他的身影,不停地询问他是不是出事了。薛怀安答应给她的糕点也没能带回来,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
第二天晚上,薛怀安在书房处理文件的时候接到小张的电话,说孩子醒了,就是状态有点不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小张问他,应该怎么办。
薛怀安正跟小张说着,没料到奚馨推门进来,原是给他送糖水的,恰好听到“孩子”两个字,碗掉在地板上,碎了,她的病情也复发了。
奚馨的病,是他们的孩子去世造成的。
奚馨当初怀孕的时候,正和薛怀安在S国。
薛怀安是被他爸派去历练的,两家结亲前,薛怀安他爸就看中了S国的市场,有意拓展,正好奚馨的母亲就是S国人,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势力,这个生意便一拍即合。
奚馨嫁给薛怀安之前,就已经进入奚氏集团工作了,婚后,奚馨也没有转为家庭主妇,薛怀安更尊重她支持她。俩人感情好,又是新婚不久,自然舍不得分开,于是奚馨就和薛怀安一起去了S国。
怀孕的时候奚馨没感觉,她例假也不准,生意起步阶段又是最忙的时候,她和薛怀安在生活上都是比较粗心的人,等发现有孕,都已经三个月了。
两家父母得知这一喜讯后,就都让奚馨回港城,薛怀安也劝她回去,她不愿意,开玩笑说要坚持和薛怀安守在第一线。
孩子是个男孩,健健康康的,一直在S国长到两周岁,其间,两家的父母都去看过好几趟。
这年夏天,孩子过完两周岁的生日,S国的生意也稳定了,薛怀安和奚馨准备回国。
俩人在S国三年多,几乎全心都扑在工作上,都没时间出去玩一玩,奚馨就说不如先放松几天再回去。
就是这个决定,意外降临。
当时奚馨抱着孩子站着街边树荫下等排队买冰饮的薛怀安,谁也没想到,治安向来很好的富人区步行街内会出现飞车贼。
那辆摩托车后面载了两个人,两个人同时朝奚馨伸手,一个人抢包,一个抢孩子,奚馨抱着孩子没松手,受了重伤……
费了好一番周折,找到的只是孩子冰冷的尸体,犯人被绳之以法后,才得知他们是想加入当地的一个教会组织,这件事是投名状,人选则是随机的。
后来,奚馨的舅舅疏通关系,把那三个飞车贼弄死在了监狱里,还和当地警方联手,不计代价把这个邪教组织一窝端了。
可是,孩子永远都回不来了。
回国后,奚馨的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进行心理疏导做心理治疗都没用,自责愧疚到极点,她甚至都出现了自杀的倾向,幸好被薛怀安发现得及时。
就这么过去了一年多,她或许自己潜意识里有所察觉,自己这种痛苦的状态,带给身边亲人的只有更加痛苦,所以她强迫自己配合治疗,这才有了好转的迹象。
奚馨治疗期间,与“孩子”相关的词,都成了家里的禁忌。
此刻,她猝不及防从薛怀安嘴里听到,整个人瞬间崩溃,但她的潜意识又好像在救她,让她注意到薛怀安话里的“医院”。
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含着希望问薛怀安:“琮琮找到了是不是?你把他送去医院了?你带我去看他,带我去看他!”
没错,他们俩的这个孩子叫薛琮,小名也叫琮琮。
所以,那天在从覃雯口中得知薛琰是“琮琮”时,奚馨和薛怀安想,或许世上的某些事,真的冥冥自有天意。
薛怀安无法,奚馨这种状况,要么叫医生过来,要么就带她去医院见那个孩子。眼下,即便叫医生过来,奚馨也是不会配合的,更差的情况就是需要给她打镇定剂。
薛怀安不愿见到她再痛苦下去,他瞬间就产生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想法。带她去见那个孩子,万一,有用呢?
去到医院,在奚馨的催促下,俩人匆匆来到病房。孩子依旧醒着,奚馨过去像看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望着他,丝毫不敢使劲儿地虚握住他的手,温柔轻缓地喊他:“琮琮,别怕,妈妈来了。”
说来也神奇,醒来之后一直对外界没有反应的小孩儿,这时缓缓偏过头,对上奚馨的视线,用他那因受伤生病而变得沙哑的嗓子,带着疑惑重复了句:“妈妈?”
奚馨顿时泪如雨下,拼命点头:“是妈妈,妈妈来了,别怕啊。”
孩子两只胳膊都绑着固定夹板,一只手还扎着针输液,脸颊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奚馨几乎不敢碰他,只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特别难受,告诉她,她喊医生。
孩子轻轻摇摇头,说了句在场几人都没想到的话:“找妹妹。”
接下来的几天里,奚馨就守在了孩子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给孩子擦身体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瘦得几乎能凸出骨骼轮廓的身体,奚馨还几次都偷偷抹眼泪。
在孩子烧完全退却精神好了的时候,薛怀安曾把奚馨短暂地支开,问了孩子一些问题,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今年几岁了家里都有什么人等等,但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找妹妹”。
医生说,或许是孩子年龄太小,也或许大脑的防御机制让他忘了,忘了也是好事。
又过了几天,助理小张担心的帮派问题也没有发生,薛怀安便觉得,还是去一趟警察局。因为把孩子送来医院的那天,护士给孩子换掉的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薛怀安留意了一眼,看见里侧的商标,是他日常穿的一个品牌旗下的童装,曾经他给他家的琮琮买过。
薛怀安想,孩子或许是走失的。
又过了几天,警察那边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薛怀安只好暂时作罢,同时他也决定,要收养这个孩子。
与这个孩子相处的这么多天里,薛怀安是看着奚馨的状态在一点一点变好,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薛怀安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奚馨目前至关重要的精神支撑。
但有一点令薛怀安感到奇怪,若说奚馨是因为创伤性移情把这个孩子当成薛琮了,可她对孩子不叫“薛琮”而叫“薛琰”又接受良好——“薛琰”这个名字是薛怀安填在病历表上的,总不能一直“小孩小孩”地叫他。
奚馨对此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还把一开始见到“薛琰”时喊的“琮琮”改口成了“阿琰”。
此外,薛琰在治疗恢复中所表现出的日常性喜好与薛琮也不同。准确来说是,薛琰没有喜好,不论对食物还是玩具,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给他什么他就玩什么。有一次阿姨烧的菜里有薛琮特别讨厌的豌豆,而薛琰却全吃完了,是当着奚馨的面吃的,薛怀安喂的。薛怀安不知道奚馨是真的没察觉还是刻意忽略了,她见薛琰吃完,还温柔地夸他。
薛怀安为此再次联系医生,医生说这表示奚馨确实是在好转,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但她现在可能无法确切地分辨。
薛怀安便和医生说了他打算收养这个孩子的事,医生考虑后也建议收养,说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把孩子送走,否则极有可能会导致奚馨的病情再度复发甚至加重。
但收养孩子不是做了决定后就万事大吉了,既然养,他就必须得负起责任,此外,孩子也不光是他和奚馨两个人的事,还关系到两个家庭。
薛怀安在和他父母说这件事时,他父母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你和奚馨以后再了有自己的孩子呢?”
薛怀安明白父母的意思,不过眼下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和奚馨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俨然已经相信了她就是妈妈,他就是爸爸,而奚馨,就更不用说了。
以后能不能再有一个亲生的孩子,薛怀安不能保证,这要看奚馨的身体状况,还要看她愿不愿意再生。但他能保证的是,只要这个孩子一天是他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一天把他当爸爸,他就会尽全力去爱他,去教导他。
父母的本意也是想让他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不能因为一时脑热就决定收养,然后如果哪一天后悔了,把给予这个孩子的爱收回了,那么对孩子来说又是另一种伤害。
父母这边同意了,薛怀安便去岳父岳母家将此事知会。奚馨的父母一直最疼这个女儿,既然这个被薛怀安救下来的孩子,能成为他们女儿的一剂精神良药,他们没道理不接受,爱屋及乌。
于是,这个孩子就此成了薛家人——S国发生的事,国内这边的亲戚几乎没有知道的,回国后又因奚馨状态不佳,宴会之类的都是薛怀安自己去参加的。也是因为奚馨接受不了孩子已经不在了的事实,葬礼没有办。
薛怀安把孩子的骨灰放在了寺庙里,请高僧念经超度,还给他点了一盏长明灯。他原本不信这些的,但他现在不得不信,他希望他的孩子下辈子能一生平安。
两家知情的都是至亲,更没有人会对外说。现在这个捡来的孩子成为了薛家的一份子,为了孩子以后不会遭受流言蜚语的困扰,更为了奚馨,两家人就更不会对外透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