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莱茵河之前，柯林顺手从破损的货布中拿了一把香料。
怪不得味道这么冲，原来是胡椒——这是他入水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准备好，我数三二一，我们就一起跳下去！”
月上中天，清辉洒落在鹦鹉号宽大的甲板上，柯林一行三人站在船舷边上，听奥康沉声说道。
柯林甚至不需要用些小术式遮掩行踪，水手们都回到船舱下层休息了。莱茵河上虽然没有惊涛骇浪，但也没人蠢到在半夜出来，自愿被凄冷的晚风吹成感冒。
拉法叶则是有些晕船，走不出一条直线。
他就像一个从不离开陆地的法洛兰骑士，习惯了在马儿上起伏，第一次上船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呃，确定是这里，没错吧？”
“绝对没错，我拿我们家族的名誉作保证！”奥康十分笃定。
“你不是神父吗？按理说，早就跟自己出身的家族没关系了吧。”
“......你别管那么多，再不跳，我们还得游远一段距离！听我的，三二一，跳！”
奥康神父数的极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拉法叶也紧随其后。柯林无奈，随手抓起一把令他心神不宁的胡椒，在船尾纵身一跃。
三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绝不会想到，他们从此在莱茵兰留下了跳河水鬼的传说。
难道有人会傻到在大冬天的跳水玩？只有水鬼才想念冰冷的河水。
凡人们自然不知道，术师们长住在弗兰德斯的海滨，对于避水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技巧。
柯林头朝下坠落，幽冷的风带着寒凉水汽扑面而来，水面已经近在咫尺。柯林却闭上双眼，闻着未经污染的河流的清新气味，意念之中，意志太阳高高升起，魂质燃烧着令他感到无比温暖。
法域和通用术式，虽说只能对人使用，无生命的河水并不能受规则约束，但聪明人总是懂得变通的。
“此地，允许水下呼吸。”
于是他们坠入河中，在水里畅快地睁开眼睛。
拉法叶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要涨起来了，在抗拒周身的水汽，然而河水仍然坚决地拍向他。前置条件成立，魂质凝成了奇异的屏障，似乎修改了灵魂的自性。
在柯林的术式作用下，他感觉自己变得像一条鱼。
要试试看吗？
拉法叶有些不太敢。
跳入莱茵河前深呼吸进去的那一口气，此刻在三人的肺部里久久盘旋，如同笼中困兽，想要离去而不得。水里能见度极低，拉法叶只得紧紧跟着奥康的衣角。随着他们越潜越深，拉法叶终究忍受不住，憋得脸色发紫，在水中吸了一口气。
猛吸了一口河水，拉法叶心中一慌，本来都准备呼救了。神奇的是，还带着泥沙的河水畅通无阻地进入气管，却没有任何异样，就跟平常在陆地是会呼吸一样正常。
拉法叶还不是超凡者，也就看不见自己的灵魂，在柯林魂质的堆砌下，长出了一个新的器官——像是鱼一样的腮。
肺里仿佛多了层屏障，只有空气能够进入，浑浊的河水徒劳地拍打着屏障，不得寸进，过滤后的新鲜的空气自动涌入渴求的肺部。
这个术式，还真有用！
这下子，只要他们不在水下待太长时间，就能在水下自由活动了。
柯林同样体会着水下呼吸的新奇体验，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头鱼人。
除了让灵魂长出器官，导致魂质消耗极快以外，简直是梦幻一样的神技，挑不出其他毛病。难怪是弗兰德斯术师口口相传的术式。
贵的东西，唯一缺点就是贵。幸好老师有先见之明，给他的魂晶够多，还暂时花得起。
奥康神父更是一刻都没有耽搁，身先士卒游了起来。
从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疯狂解析着入口的具体位置，默念着祈求天堂山上的帮助。
计算得脑袋都要开始冒烟了，经河水一浸正好降降温，还不觉得冷，简直完美。
暗流汹涌的时分，两岸险峻的山崖怀抱着莱茵河，送它去往孚日，去往梅斯，去往大海的终点，又迎来三位不期而至的客人。他们拖着湿淋淋的身体逆流而上，像是三尾矫捷的银鱼。
皎白的月光落在莱茵河中，仿佛天意为他们指引一条道路。
几分钟后，奥康神父轻松游到了接近河底的地方，徘徊了一会，狠下心来，赤手空拳地用手插入淤泥中，开始拼命地挖土。二人见状连忙加入进来。柯林的手一探进去，就发现这只是薄薄的一层。
入口就在面前。
而旅途的终点并非一帆风顺。
柯林确信，自己听到了河水轰然倒灌的滂沱巨响，然后就晕了过去。
充当伪装的土层不消一会就被他们挖穿，裂出一个足有两人高的黑漆漆的大洞，河水先迫不及待地卷着他们冲了进去。也许就是这时，高低差产生的巨浪将他拍晕了。
他从一个低矮的台阶上醒来，看到拉法叶正在拍打着奥康的脸，结果一口水喷到他脸上。一股滑稽的幽默感，伴随劫后余生的庆幸一并涌上心头，柯林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也开始往外吐水。
奥康被他们的笑声吵醒了。见他慢慢睁开眼睛，拉法叶嘴唇颤抖着，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是薇薇安晕倒后，拉法叶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费尽千辛万苦，他们终于到达了这最终的目标地点。从规划孚日城之行以来，薇薇安起死回生的转折，有且只有此处。
“好吧，多谢你，拉法叶。看来我们一个忙着用神迹，一个忙着开术式，一个没留意，叫河水偷袭得手了。”
“只要我没有拖后腿就好。希望就在眼前，为了薇薇安的性命，我不能晕倒。”
拉法叶抹了抹脸上的水，干脆利落地说道，“你们醒来之前，我把你们拖上了岸边，同时检查了一下，隐约听到了滴水声，这儿原来可能是一条地下暗河的出口，让你们家族的人改造成了如今这样。”
目标已近在眼前，拉法叶神采焕发，深邃迷人的蓝眼睛熠熠生辉，只觉得自己的状态从没有这么好过。
前面这么多困难都克服过来了，还会怕这最后一小段路吗？
现在，他反倒不着急了，抖一抖身上的水，长舒一口气，像是被莱茵河水洗去了一身浮躁。
“不得不说，你们家的地下空间改造做的确实不错。”
柯林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夸我的术式不错。”
“哈哈哈哈，那个嘛……”
奥康终于破解几十年来的难题，此刻心情正好，一边说着，手中浮现三朵火焰，分别飞向三个人，开始烤干他们濡湿的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分。
热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温暖到柯林几乎呻吟出声。
奥康神父望了柯林一眼，欲言又止。其实，他也想夸柯林神妙的水下呼吸，但作为牧师的职业操守还是令他忍住了。
柯林环顾一圈，身前，莱茵河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又在工匠的巧妙安排下流向另一个出口。身后是一个甬道，两侧摆满了长明灯，亮光堂堂，倒比外面还明亮些。
“那就走吧。”
甬道深处传来细密的流水声，他伸手摸了摸甬道前段的洞壁，锋利而不规则的表面差点划伤他柔软的指肚。
没错了，奥康心想，这是地下暗河侵蚀成的溶洞，被柯林家的人改造成了通往秘藏——不，如今应该叫遗藏——的秘密通道。
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出口还是入口。
拉法叶一摸就心下了然：“用仪式加固过的石灰岩材——难怪孚日城港口会在莱茵河左岸而非右岸，这种材质能扛住河水的侵蚀。”
“这里离孚日城主城区可是远着，该不会将整个地下都改造了吧，真是大手笔。”奥康神父不禁感叹。
通道挖得不算很宽，一个人走尚有余地，两个人便嫌过窄了。他们三个身材高大，只好排成一列，在通道内前行。
奥康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支队伍有自己，执事顶端，距离司祭只差一步的牧师；有柯林，初出茅庐但战术头脑灵活的术师；拉法叶不是超凡者，一手大师级别的剑术至少有自保之力。
这样的队伍配置，不遇上贝克特大主教级别的强者，在孚日城中足以横着走了。最多以防万一，让拉法叶走在中间，两个超凡者一前一后，可以照看他一下。
柯林也是这般想的。
他们又不是进什么龙潭虎穴，只是回混蛋老祖宗留下的地方拿点东西，连盗墓贼都算不上，顶多拍出一部《回家的诱惑》，想拍出一部《盗墓笔记》那是有点难度。
他放松地跟在两人后面进入甬道，饶有兴致，看着墙壁两端画上的一个个狮子。
笔画潦草，形状粗糙，动作与表情各异，不间断地出现在两盏长明灯之中，特意涂抹平整的墙壁，其下似乎隐藏着待诉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