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这一趟出去,去时跟着大哥三十多号人,回来就剩他们五个,还其中一个抵押在了别人手里,王哥的表情不是太好。
“说来话长。”
他将姒今朝往两个年轻教徒面前推了推:“你们帮我照看她一下,我们先去见母亲,回来再跟你们说。”
说着,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快步就朝主殿走去。
留下姒今朝跟两个年轻教徒大眼瞪小眼。
又回头望了一眼王哥的背影,见走远了,才变了脸色,俯视姒今朝,眼神里满满都是恶意:
“跟王哥一点都不像,你是你娘跟别的野男人生的吧?”
“哈哈哈,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王哥居然还把人带回来。不怕被笑掉大牙。”
说完,他们就这么期待地盯着她,等她露出他们想要看见的表情。
有其他教徒路过,也就是看了两眼就走了,并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意思。甚至眼神还有些幸灾乐祸。
若真是寻常小孩,怕已经幼小的心灵受到巨大伤害,然后无助地嚎啕大哭了。
可这不是寻常小孩,甚至不是小孩。
于是,她仰头看着头顶两张丑陋的嘴脸,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对小孩口出恶言,会让你们敏感的自尊心好受一点吗?”
两个年轻人一愣。
待反应过来,登时愠怒,一手朝着姒今朝领口抓来:“你这小鬼在......”
姒今朝状似害怕地后退两步,刚好躲开他的手:
“二位哥哥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说着,手在衣袖里掏掏掏,掏出两个符纸小人来。
“这个、这个送给你们作赔礼。”
她两只手张开着,将符纸小人捧在手心,献宝似的递到他们面前。
“这什么东西......”
出于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无防备,两人虽有点莫名其妙,也还是将纸人接过去。丝毫没注意到她食指处的一点猩红。
这两个纸人,和姒今朝肩膀上坐着的小人,大概类似,一接过去,还没来得及捏稳,那纸人就一个弹跳直逼二人眉心。
两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拦,纸人却化作血红色流光,从他们指缝间穿过,准之又准没入他们眉心。
两个年轻人的眼神,像熄灭了的灯,一瞬变得空洞。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都缓慢沉寂下来。
呆呆地转向姒今朝:“主人。”
姒今朝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嗯。”
她应了,手上却丝毫未停,从万向镯中,再取出厚厚一叠符纸小人,将指尖未干的鲜血,再挤出一些,绘咒、赋灵,一气呵成。
然后漫天一扬,笑:
“去吧,让子母神教,变成我们的天下。”
“是的主人!”
纸人乘着风,或飞或跑,叽叽喳喳应着,朝四面散开,转眼便消失在视野中。
没有人关注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小姑娘在做什么。
没有人在自己的地盘,对一个外来的衣衫单薄弱小可怜的小姑娘,有丝毫的防备。
于是子母神教教内,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眼睛变得呆滞,像一息之间就被抽取掉了灵魂,变作缠绕着不可见丝线的傀儡。
姒今朝哼着歌,在主殿前的台阶上坐下。
冰雪砌的台阶有点冻屁股,不过半点都不影响她此时的心情。
她分出神识探入万象镯内,找到管事,取了他一点心头血。
又掏出那张传讯卷轴,多看了两眼,记住字迹,再抬手随意一拂,将上面一封未能写完的内容,便化作点点红芒,湮没在空气中。
一张空白的单向传讯卷轴。
一瓶卷轴主人的心头血。
还有她刚刚记下的字迹。
万事俱备。
她托着下颚思考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立马起笔,模仿管事的字迹和语气,在卷轴上写到:
「北寒阙,子母神教中人,夜袭拍卖行,劫走所有拍卖品。除属下外,无人生还......」
大概就是写,拍卖行基本所有人都被杀完了。
当夜包括那只半妖在内的所有拍卖品 ,连同唯一幸存者的管事本人,全被子母神教的人劫回了教中。就为了在每月一次的大集会上,拿来供养母体巴拉巴拉。
还有之前管事自己写的,什么叫少主善待他的家人喽,什么以死明志喽,全部照搬。
一封完美祸水东引的信件,就这么伪造完成。
再激活卷轴。
传讯成功。
接下来,就让她见识一下这神秘隐世大族的实力吧。
从族中,到这里,需要几日呢?
如果刚好在北域中部,有他们其他的棋,又刚好棋里有事先布好的传送阵的话,那就很快了。
今晚?明晚?
好期待呀。
姒今朝将肩头的纸人捧下来,放在膝盖上,摸摸头。
自言自语:“好像用了些不太正派的招数,你当没看见就好了。”
就在姒今朝和小纸人嘀嘀咕咕的时候,王哥四人从正殿里头出来了,看到姒今朝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不禁锁起眉头: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抬头又看到不远处傻站着的那两个年轻人,气笑。
好歹也是同一个教的教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这点体面都维持不了吗?
不过他现在有正事,没空跟他们计较,便匆匆跟姒今朝交代:“我现在去接那几个好汉,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说着便带着另外三个邪修匆匆离开。
姒今朝目送他们的背影,半晌,扬起一个率真的笑:“好忙碌啊。”
这时,身后的主殿内再传来脚步,转头,见一覆着面纱玄衣女子缓步走出。
单看眉眼,也知是个美丽女子。
她看到姒今朝,眼中并没有意外,显然是王哥在殿内已经禀报过了。
她勾勾手,叫姒今朝过去。
姒今朝慢吞吞将纸人揣进袖子,拍拍屁股起身,乖巧地走到她跟前,仰头望她: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子打量了她一会儿,道:“王虎说,是你救了他们?”
她的声音也是好听的,清凉、沉静,和她的人一样,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株悄然盛开在夜晚的夜来香。
姒今朝摇摇头:“不是我,是另外几个哥哥救的。”
女子笑了一下,又问:“ 既然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不妨加入我子母神教。”
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并没有要等姒今朝回答的意思。
“张长老。”
她轻唤一声,殿内又一个样貌平庸的中年男人走出。
“您吩咐。”
“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去安排吧。”
姒今朝受宠若惊般睁大眼睛:“我、我可以吗?”
“像你这样的年纪,总是做什么,都有无限可能的。”
说完,她便转了身,重新向殿内走去。
那个被称作张长老的男人,俯身行礼,一直到殿门被侍童重新合上,才起身。
转向姒今朝,语气冷淡:“随我来吧。”
“奥。”
姒今朝应了一声,跟上张长老。
“那位就是教主吗?”
张长老脚步一顿,表情严肃:“你要称她为母亲。”
姒今朝轻抿着唇,露出一抹含蓄的笑。
这次没有搭腔。
哥哥姐姐什么的叫了也就叫了。
超级加辈可不行。
不过这个子母神教,其实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
先不说教外十八重迷阵的水准,她方才放出神识一扫,发现,教内居然有两个渡劫境大能。
子母神教教主算一个,还有一个在后院的方向。
也正是这位张长老带着她去的方向。
到了后院,张长老随意叫住两个教徒:
“你们带她去录入名册,然后收拾一间房间出来给她。还有晚上大宴,别忘了带她一起。”
两个教徒木讷地应了一声,张长老也没多想,径直离开。
张长老一走,两个教徒立马活跃起来。
“主......”
“嘘。”
姒今朝打住她俩未出口的话:“当心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墙的另一边长了耳朵?”
被纸人控制的教徒眼神懵懵懂懂,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可是,我们不会录入名册,也不知道去哪里收拾房间,怎么办?”
姒今朝笑着安抚:“没关系,你们玩自己的就可以了。”
“好的,主......好的。”
打发走了两个纸人,姒今朝直接就往后院那个渡劫境的所在处去。
什么名册什么住处......
用不上。
她说过,她的时间很宝贵。
所以她会让这所有的一切,很快结束的。
其实方才她放出神识感应到后院这个渡劫镜的时候,就隐隐察觉 异样。
这个人的气息存在感非常非常之强,这在高境界者中,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修道者境界越高,气息往往会更加内敛深沉。
更加善于隐藏,让自身与天地一体。
这是一种习惯和本能。
高人标准配置。
就像在下苍穹时,武学境界高超者,反应就是会比普通人快、走路的声音就是都比普通人更轻、更稳。
是无意识且自身很难控制的事。
但这个在后院中的渡劫境,就是给姒今朝一种,走在淤泥里会一踩一个坑的感觉。
总之就是很反常。
反常,所以要去看看。
找到气息源头时,姒今朝看到一个巨大的冰殿。
再走近,就是自冰殿下延伸出来的一层一层让人眼花缭乱的阵法、结界。
望一眼冰殿大门门上的锁,锁上几十道咒。
“厉害了。”
果然有蹊跷吧,这个渡劫境,居然是被锁在宫殿里的。
看来这一趟来得很对。
姒今朝袖子里的小纸人,不甘寂寞地爬出来,重新坐回她肩头。
在她被纸人分去注意的同时,守在冰殿门口的两个守卫,也看见了她。
眼睛一亮:“主人!”
姒今朝懒得再纠正,便干脆笑着应了,直入主题地问:
“你们能开锁吗?”
守卫茫然摇头:
“只有锁的钥匙。结界、阵法、咒术,都不会破。”
“有锁的钥匙就够了。”
不就是破个结界、破个阵法、破个咒术而已吗?
若非直接使用暴力动静太大,会乱了计划,她也是会的。
不过她就是不会又如何?
有人会啊。
姒今朝侧眸,看向肩头的纸人。
促狭一笑:“教我?”
纸人是不会说话的。
正常来讲,纸人是不会说话的。
姒今朝并不着急,只是等待着。
均匀的呼吸声湮没进风里。
一声,两声,三声......
「好。」
东莱寂无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
清冷的,带着些许无奈。
和纵容。
「哎呀呀,还以为,师兄会一直保持沉默呢。」
「你之前说,别再来了。我以为......」
「说不让来不让来,你不是也来了吗?这样的事情,师兄又不是第一回做了。」
总是这样。
从前的时候也是,她那时修行太慢,总是需要最极端的历练,才能够有所提升。每次她都跟师兄说,心中有数,不必跟。
师兄也每次都默认。
但几乎没有哪一次,师兄是真正听了她的。
掩耳盗铃一般,易了容、换了装束,远远看着,也真不知道是说他关心则乱,还是有恃无恐。
好吧,她承认,大多数时候,她心里也没有那么有数。
因为其中有至少两次,若非师兄在最后关头搭把手的话,她可能真的会把自己玩死。
啊,也是可能而已。
毕竟没真的死掉之前,一切都是变数,不是吗?
总而言之,有人都已经仗着师兄的身份,阳奉阴违了那么多次,不差这一回了。
「那,这次,不赶我走了吗?」
其实他语气的起伏并不大。
但姒今朝还是读出了一丝丝委屈。
和一丝丝隐约的期待。
姒今朝叹了口气。
这是妥协。
「师兄兜那样大的圈子,都来到我身边,我若次次都将人拒之千里,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识海中安静了许久。
姒今朝才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嗯。」
只是一个嗯字,蕴藏了东莱寂无太多情绪。
太多姒今朝无法感同身受的情绪。
但至少有一点,她感受到了。
他很高兴。
「这些阻挠,想要绕开并不难,师妹按我说的去做,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