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言的语气带着无法遮掩的颤抖。
“那上面挺危险的，叔叔，您下来，这夜景很美，我陪您一起看，好吗？”
夏天启并没有丝毫动作。
他只是看着许景言，唇角含笑。
“行了，就站那吧，别再往前走了。”
许景言脚步一顿。
他连连应道：“好，好，我不往前走了。”
站在这种随时可能坠落深渊的位置上，夏天启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恐惧。
他的眼里满是欣慰。
“若无事发生，能够看着你成为我的女婿，那该多好。”
许景言频频点头，“会的，我喜欢夏昕瑶，她心里也有我，您会看到的。”
“不，我看不到了。”夏天启低下头，“总得承担些自己犯下的过错。”
“可这代价太重了。”许景言不敢太过大声，“我嘴很严，不会有人知道，夏昕瑶还需要您。”
夏天启笑着摇头。
“小许，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吧。”
月光如银，无处不可照及。
许景言没法再靠近夏天启，“您说，我在听。”
弧形的天台只有二人的交谈声传出，寒风穿过，夜色浓稠。
夏天启像是怅然，又像是怀念。
“高中时期，我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
“自卑且懦弱的我，却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她来自少数民族里的瑶族，她很美，也很优秀。”
“她助我脱离了窘境，她就像是黎明太阳般璀璨。”
“后来，我娶了她。”
“我发誓，一定会给她幸福。”
“直到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为她取名昕瑶。”
“我将全部身心都拿来照顾她，却不可避免的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结婚，生孩子，这两项过程就耗尽了我们几乎全部积蓄。”
“生孩子的那十个月里，产检需要钱，待产包需要钱，月嫂需要钱，营养品需要钱，产后修复需要钱。”
“孩子生下来后，她又需要上学，我答应要对她千倍百倍的好，我要对她负责。”
“于是，补习班，家教，衣服，鞋子，学费，各种各样的开销自然而然的成了必须。”
“为了赚钱，她妈妈甚至一个人去外地打工，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所以，我应该怎么才能解决钱这个难题呢？”
说到这，夏天启顿了顿。
“我要找到大客户，我要得到很多很多的大单子。”
“我要爬上更高的职位，我要给她们母女二人带来幸福。”
“结果你说巧不巧，还真让我遇上了。”
“那位客户张口就是数十万的生意，我只要能拿下这个项目，抽成将会很高很高。”
“借助这次机会，我定可以走进领导的眼里，我的职位也会水涨船高。”
“为了不辜负这次机遇，我前前后后和这位客户应酬了不下二十次。”
“每一次的应酬，我都会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只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直到最后的那次。”
“他朝我递来了一杯酒。”
“他明确告诉了我，酒里放了微量的毒品。”
“他说，只要我肯喝下这杯酒，这单生意就是我的了。”
夏天启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太相信自己的意志力，也太低估毒品的成瘾性。”
“贪婪使我误入了歧途，他们为了防止我报警，更是强迫我当着他们的面去贩毒。”
“他们手上有我贩毒的证据。”
“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我的妻子，我不得不费劲心思地隐瞒下这件事。”
“我再也没去过洗手间，一切生活必须都是通过尿壶解决。”
“我将尿壶储存在家里的杂物间内，通过醋液和保鲜膜掩盖味道。”
“随着瘾感的与日俱增，我也开始不满足单纯的鼻息，改为了烫吸。”
“一年下来，我眼角的皮肤有了溃烂的迹象，为了不被发现，只能终日化着浓妆来掩盖。”
“我本以为就这样下去，也挺好。”
“有了钱，小瑶就会活得更开心，我的妻子也不需要再那么累了。”
“可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我整日整夜都活在担惊受怕当中。”
“我做任何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看出些什么。”
“不过等到时间久了，我渐渐的习惯了，习以为常了。”
“直到你的出现。”
夏天启眼里闪过深深的疲惫。
“你的出现告诉了我，我苦心隐瞒的一切已经败露。”
“我原以为自己会想尽办法来向你解释，从而骗过你。”
“却没想到，自己反倒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我内心的真正想法居然是如此。”
“我想解脱。”
“我想远离这世间所有。”
“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话落，夏天启往后退了一步，半只脚跟都站在了腾空的虚无。
许景言心脏骤停。
“没事的叔叔，你想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你觉得累，就去床上躺会，好好的休息一下！”
“你那么爱夏昕瑶，夏昕瑶那么爱你，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得振作一点，我们都可以帮你的！”
许景言的话语是那般苍白无力。
夏天启依旧是那抹欣慰的笑。
“帮我，怎么帮呢。”
“仅靠自己，是戒不了毒瘾的。”
“就算去了戒毒所，过个一年两年出来后，我又该拿什么去面对小瑶？”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能做的，只有这么些了。”
夏天启摊开双手，“小许，看到这一片花园了吗？”
许景言循着夏天启的目光看去。
是的，这一处天台，这一处餐饮酒店的天台，居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花。
“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偷偷来这里种下了它们。”
“这里无人会来，就算有，也只会在心里觉得奇怪，不会多问。”
“因为我买了意外险。”
许景言的嘴唇开始哆嗦。
“我请了最好的律师，他会以我在赏花时失足跌落为由，帮助夏昕瑶拿到这一笔赔偿。”
“这一笔钱，足够小瑶安然度过大学的时光。”
夏天启的目光停留在许景言的身上。
“叔叔太累了，实在有心无力。”
“叔叔的人生本不该如此坎坷，只怪自己选择了最崎岖的那条。”
夏天启的眉梢染上悲楚。
夜空像是敲响的警钟，层层扣进他的肋骨。
夏天启一字一句。
哽咽道：
“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