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
九霄万福宫。
蒲团上的左真人蓦然睁眼，目光向南投去，眉眼中带着几分惊喜。
就在刚刚，他气息有了波动，玄黄之气自莫名处生出，数量虽少，却源源不断，这让他枯寂死海一般的境界，出现了些许微澜。
到了左真人这般境界，离得登天门只差临门一脚，任何一点动静都可以成为打破平衡的羽毛。
这让他圆融无缺的心境出现了一丝变化。
以往，左真人也如同所有真人一样，拼力斩断世俗因果，准备躲进洞天，以待天门再开。
可仙人求的就是长生逍遥，走无情道的话，就无法入世，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们这些玄修，本就是因为幸运，才得以从亿万百姓中脱颖而出，每一次功行大进，都会给百姓带来灾难，无论如何，是玄修们欠那些百姓的。
换言之，没有百姓，也就没有玄修的今日。
如今成就逍遥功果，长生不老，却反要跟百姓们撇清关系，飞升而去，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左真人不想这么做！
他一生都在精研命理，为的就是找出办法，重新回到百姓中去。
没有了百姓拥护爱戴，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一样，迟早会被冻死的。
现在，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玄修应该怎么反哺百姓，看到了真正的天人合一。
左真人稍稍抬脚，便摸到了天！
这天高不可攀，也低到了尘埃。
左真人笑了，笑的肆意张狂，快意洒脱，他终于明白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觉。
这笑声穿透穹宇，直上碧霄。
执事弟子吓傻了，几百年了，师祖从未这么失态过，他匆匆出了门。
没多久，石坚慌忙赶来，见此大惊失色，刚才执事弟子跟他说左真人疯逑了，他还不信，现在心里却直突突。
听说研究命理的人都会疯掉，师父不会也中招了吧？
“恩师，您笑什么？”
石坚暗掐雷诀，他觉得，一旦师父入魔，为了维护茅山声誉，自己有必要大义灭亲。
左真人收住笑声，“我笑天下众真何其愚也！”起身挥袖，傲然道：“自以为成仙了道，便高人一等，所求者不过攀高望远，却不知低下头，俯下身，才能见此中真意。”
石坚怔了怔，垂首道：“弟子不懂。”
左真人起手一点，桌案上一卷书便凭空飞起，哗啦啦打开，“你看。”
石坚抬头看去，一打眼就知道这是钟明汇编的《庄钟传道集》。
这本书修订出来之后，不但他在上面署了名，左真人和三山高人、禅宗大师都在上署了名。
左真人让他看的，是一段钟明个人色彩浓重的句子：
“一切群众的实际生活问题，都是我们应当注意的问题。假如我们对这些问题注意了，解决了，满足了群众的需要，我们就真正成了群众生活的组织者，群众就会真正围绕在我们的周围，热烈地拥护我们。”
石坚皱了皱眉，说实话，他没太看懂，他一直把这东西视为可以趁机糅合三教，让自己登上三教掌教大天师的工具，根本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登仙妙道。
看样子，师父还真悟出什么来了？
离了大谱了。
我悟性有这么差？
不能啊。
我是公认的妖孽级天才啊。
石坚满心疑惑。
左真人看在眼里，含笑道：“南华真人云：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石坚更懵逼了。
这句话他知道啊！
阿明还给这句话做了注释，说什么：新事物的诞生建立在旧事物的灭亡之上，新事物也会发展成旧事物，成为其对立面。
字都认识，合一起他也认识，但这里面包含了啥深意吗？
不就是太极吗？
老生常谈了不是吗？
这有啥好奇怪的？
“还需要悟。”
左真人轻轻摇头：“坚儿，你一生未曾遭遇挫折…”说到这儿，他不由想起了石坚的命盘，轻叹一声：“你性格刚强，如遇坎坷，须小心为上，谨记刚则易折。”
石坚垂首道：“徒儿记下了。”
左真人瞥他一眼，又微微一叹，而后稍整衣冠，一步迈出。
脚未落地，就有飘渺仙乐响起，万福宫中的涤灵金钟自发响动，恢弘盛大的声音遍传九峰，凡是身处茅山的弟子，都有所耳闻。
低辈弟子多是茫然，九峰执掌，各大长老却都神色一变，先是不敢置信，继而面色潮红，纷纷起身，朝着万福宫躬身下拜，口尊：
“恭贺掌门真人飞升！”
身处九霄万福宫的石坚更是神色大变，满脸不可思议。
自刘伯温斩断龙脉之后，天人断绝，至今600余载，多少惊才绝艳的弟子，都卡在了最后一步，以至于自绝于天下，躲入洞天。
恩师到底得了什么造化，为何能踏出这一步来？
或者是，阿明这小子写得到底是什么东西？
登仙秘籍吗？
为什么我看不懂！
石坚郁闷极了，眼看左真人身影渐渐化作琉璃，即将脱离这方世界，当即躬身道：“恭贺恩师功德圆满，得登无极仙道。”
“铛——”
涤灵金钟发出最后一响，余音绕梁。
左真人那一脚落在万福宫的地板上，身周彩光内敛，重落现世，看着愕然的石坚，笑道：“为师所求，非高高在上之天仙矣！”
石坚大为震撼。
失败了？
不对，恩师气息好像更高深了。
他之前还能感觉到左真人身上那飘渺出尘的气质，现在再看，却像是一个普通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左真人不答，轻吟道：“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一朝悟道见真我，何惧昔日旧枷锁。”
石坚咀嚼片刻，蓦然一惊，失声道：“有情道？！”
左真人目光幽深，轻轻点首：“告诉藏锋，让他放心去做吧。”
石坚吃惊不已。
果然是传说中的有情道。
现在天下诸真，修得全是无情道，也就是说，除非他们不要仙途了，否则不可能插手人间之事。
而左真人，却不受这等制约！
石坚再攀谈恭贺几句，便稽首告退，回去给钟明发了封信，便对外宣称闭关，然后一头扎在了《庄钟传道集》中。
钟明是在南疆的演讲中得到的消息，说是左真人突破了，还让大师伯传话，让自己放心去做。
他结合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功德之气，暗暗琢磨了一下，隐约感觉到什么。
这意思是不是说……
自己手里，握了一颗人型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