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阿娜的角度看来，汪达这样一副表情，以为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还在演呢，真是敬业，感叹汪达如果能成为戏剧演员的话只需勤加苦练一定会是个好演员。
在汪达心里，他开始对即将要面对的咖啡产生畏惧。
现在！
立刻！
马上！
汪达想跑出去！跑得越远越好！
咔咔。
柜台后，传来轮盘转动的机械磨制声。
怀恩用手摇机磨起咖啡豆。
声音听着舒适，不刺耳。
香味因被打碎变得更为热烈奔放，它们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宣示自己的存在，汪达感觉被这股香味包裹住了。
苦涩又甜美的味道带给汪达一种错觉：这么好闻，也许咖啡并不是那么的苦，它其实和闻到的是一个味道，比起苦更多的是酸，所以才会放方糖，方糖的作用就是为了中和酸味而不是苦味。
一定是这样的！
对吧？
你这样就有点自欺欺人了呢，汪达。
“怀恩。这个方糖用甘蔗制作的吗？”季阿娜问。
塞拉诺瓦靠近降雨量大的东南角地区，据说那里的经济作物以甘蔗、黄麻和香蕉为主，光是对外出口糖类制品就撑起了不小的地区经济。
“不是甘蔗做的。”怀恩慢慢磨着，抽空回答，“这些方糖是从海拉尔王国进口的，用甜菜萃取的糖。塞拉诺瓦不适宜甘蔗和甜菜的大面积种植，糖类制品通常依赖进口。”
“这样啊……”
想想塞拉诺瓦和海拉尔历史和宗教上的长久交情，季阿娜觉得合理。
对面。
汪达默默将方糖放下，手不知道干什么，就顺手拿一块旁边的饼干。
虽然许安说过撒伯里乌的食物都不太好吃，但饼干应该不算什么正经食物吧，它应该算是闲暇娱乐时间吃的东西吧。
汪达就这么把饼干丢进嘴里，嚼嚼。
嗯。
能吃啊。
就是普通面粉味。
汪达想，可能是许安说的那些餐厅饭菜不好吃的吧。饼干而已，全世界做法基本上大差不差，除了口味口感能有什么区别呢。
汪达将饼干咽下。
不对！
他皱眉。
饼干咽下去后反上来一股微弱的难以明说的味道，与路边野草被雨浸泡后腐化后的味道大致类似，虽然这个味道不明显，可汪达味觉灵敏，光是这点儿他就受不了。
汪达猜测这种反味儿或许是撒伯里乌特有的香料造成的。
就像之前他们小队之前在泽尔塔联合王国那次一样。
泽尔塔国内也有个非常特别的香料，其他国家地区都没有。它吃着没什么味道，但将东西咽下去后嘴巴会泛着一股淡淡的甜酸味，就像嘴里含着一颗清新的柠檬味糖果。
这种香料是泽尔塔家家户户的必备香料，他们无论做什么菜都会放一点，反正不影响食材原味。一开始小队众人都吃不惯，后来也只有季阿娜能慢慢接受了，而其他几人就尽量自己做饭了。
为了确认，汪达又拿起一块饼干丢进嘴里进行验证。
果然。
和之前的体验感受一模一样，但汪达没吃出饼干口感、味道其他方面的区别。
可能撒伯里乌人都好这口吧……
汪达这才听从许安的意见，决定之后在这座城市遇见的食物都不会放在嘴里了。
闲着也是闲着。
季阿娜的耳朵注意怀恩停下研磨咖啡的声音，想着可能马上就做好了，于是起身走到柜台前，看着怀恩的手上动作。
怀恩将手摇研磨机中下盛放磨制好的咖啡粉的小木盒抽出来，又从柜台下拿出像是科研人员才会用的玻璃烧杯，用一个漏斗状的结构盖在上方，再将一张纸折好，置在漏斗内。
“这是要过滤吗？”季阿娜问。
这很像是乐伊思歌德制作果汁时的步骤，这一步也是用滤网将粗榨的果汁过滤出果屑残渣。
怀恩：“是的，卡尔洛芙娜女士。接下来我就会先用提前烧好的热水把滤纸浇透，再将咖啡粉放在这层过滤纸上。”
嘴上说完，怀恩手上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他将身边一个长嘴水壶从一旁的用火石保温的台面上取下，缓缓往漏斗中倒入少许热水，使滤纸与漏斗充分贴合，随后就把下面用来过滤掉的水倒掉。
这应该还在准备工作。
之后。
怀恩将咖啡粉轻轻倒在滤纸中间，晃晃漏斗，使咖啡粉均匀平铺开来，然后就用长嘴水壶分别数次往咖啡粉上倒入水，季阿娜看见咖啡粉吸水“膨胀”起来，漏斗下还有棕色液体析出。
这就是咖啡。
怀恩慢条斯理地冲泡咖啡，手法优雅，就像是在看一场完美的表演，令人赏心悦目。
这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出来的手法。
之前季阿娜对怀恩的最后一点顾虑也完全打消，认为怀恩就是为人端正，是个礼貌的老绅士，对人对物都这么温柔，所以人缘才那么好。
不是他认识全城的人，而是全城的人认识他。
玻璃杯中的析出的咖啡已有很多。
怀恩停手。
他将水壶放在一边，把漏斗取下放在架子上，拿起玻璃杯走到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咖啡杯旁，轻轻将咖啡倒入其中。
嗯……
纯粹的咖啡香气在店里弥漫开来。
真叫人心旷神怡。
季阿娜看向漏斗中剩余的咖啡残渣，好奇之后属于它们的归宿：“这些已经使用过的咖啡残渣打算怎么处理？”
像垃圾一样丢掉吗。
怀恩：“我会将咖啡残渣收集起来，虽然它们无法再为客人们冲泡美味的咖啡了，但它们可以在土里继续发挥余热。两位应该有看到过或者了解到撒伯里乌广场旁有一片咖啡种植区，对吧。那里就是我的咖啡豆原材料来源地，咖啡残渣将被埋入地里，分解成养料等待它们再次变成咖啡豆。”
“就像在是说‘生命是一个循环’。”季阿娜评价。
“是的，卡尔洛芙娜女士。你的学识真是渊博。”怀恩笑笑。
玻璃杯中的咖啡不多不少，正好两人份。
怀恩一手一杯咖啡，从柜台后拿到靠窗的桌子旁：“两位，请尝尝吧。希望我家店里的咖啡能扫除两位今天的疲劳。”
季阿娜坐回自己的位置：“谢谢你，怀恩。”
汪达也道谢：“谢谢你的咖啡，怀恩。我们会好好品尝的。”
怀恩微笑：“两位慢慢喝，我去收拾一下。”
怀恩走回柜台后开始收拾刚才冲泡咖啡的器具。
季阿娜看向杯中深棕色的咖啡，上面还有热水散出的白雾，很是滚烫，季阿娜握着杯把的指尖也能感受到咖啡灼热的温度。
她用鼻子下嗅嗅。
和之前闻到的味道一样，浓郁清香，让人迫不及待想要品尝。
沿着杯壁，季阿娜细品一小口。
很烫。
但光是这点咖啡都让整个口腔充满咖啡的味道。
季阿娜感受着。
入口时就像果汁和茶的混合，有点涩口但很柔，进嘴后起初是微微的酸涩，接着跟来的就是一股无法被掩盖的苦味，等苦味散去，嘴巴里剩下的就是普通的果香掺杂着炭火香气，回味较为甘甜和茶一样。
诶？
还不错啊！
季阿娜眼中迸发惊喜。
这个咖啡的口感层次非常丰富。
季阿娜之前也不是没喝过咖啡，但那些咖啡能记住的只有苦涩，可能那些咖啡豆品种选育的就不是很好，这次的咖啡给季阿娜带来了全新体验。
等嘴里的味道散去后，季阿娜再次小品一口。
嗯。
真好。
怪不得许安会强烈推荐呢，季阿娜也喜欢上了这个咖啡。
“怀恩，请问你家店里的咖啡豆对外出售吗？”季阿娜望向怀恩，问道，“你家的咖啡和我之前喝过的所有咖啡都不一样，绝对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咖啡。我想买一包咖啡豆给我妈妈也尝尝。”
怀恩轻笑摇头：“谢谢你对我家咖啡有这么高的赞誉，卡尔洛芙娜女士。不过很可惜，这两年咖啡豆减产，为保护本地经济，霍恩市长防止咖啡豆出口外流，实行政策不允许商家私自对外出售撒伯里乌的咖啡豆，我们只能将咖啡豆加工成咖啡对外售卖……”
保护经济的政策啊。
季阿娜可惜：“如果我的妈妈也在这里，她一定非常欣赏你家的咖啡。”
远在他国的乐伊思歌德打个喷嚏，抬头看向周围，空无一人，她嘀咕道：“也没起风啊，怎么就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该不会是我的小季阿娜在想我吧。”
汪达味觉灵敏，或许能喝到的层次比自己丰富许多。
季阿娜想看汪达喝咖啡的反应。
可汪达已经将咖啡杯放下，双手握拳撑在膝上，手背上青筋鼓起，深深埋着头，五官挤成一团，似乎很痛苦。
季阿娜担忧：“康纳特，你怎么了？！”
她正想要起身，汪达却伸出的一只手摆了摆，慢慢说道：“没事……”
“真的没事吗？”
“是的。”
说话间，汪达终于缓过劲儿。
他看向季阿娜，面色稍微舒展一点，但眉宇还是透露着些许难受。
“这杯咖啡的苦味和酸味结合在一起对我的味觉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折磨。中药只是苦，但这还有酸，我舌头刚才完全麻木，嘴里全是这复杂的味道……”
怀恩听见后对汪达道歉：“非常抱歉，奥尔斯汀先生。我没想到你的味觉竟如此出众，都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我们撒伯里乌的咖啡豆的确比任何地方的咖啡豆更要苦涩一些。”
“啊啊，没事，没事。我习惯了。”汪达不在意地摆手。
这是他自己的个人原因，如果因此让别人产生困扰那就不好了。
“奥尔斯汀先生，你可以将桌上的方糖加几块搅进咖啡里，这样或许会好受一些。”怀恩从柜台后拿来一个勺子递给汪达，“只是这样做的话，咖啡的口感风味就会减弱许多。不过奥尔斯汀先生不必强迫自己全部喝下去，实在喝不下去就放在那里吧，之后我来收拾。”
怀恩处处为他人着想。
面对这样的怀恩，汪达觉得就算他捏着鼻子，也要把这杯咖啡全部喝下去。
他可不能让好心人寒心。
于是汪达开始一块一块往咖啡里加方糖。
放一颗，搅拌一次，融化后尝一尝。
还是苦。
再加，再搅，再喝……
直到第六颗方糖融化进咖啡中，才终于掩盖那个酸苦味。
不过现在，汪达能同时品尝到苦、酸和甜，他们在他的嘴巴里打架，汪达从没有一次性接触这么多的味道。
这真是对灵魂的一次洗礼。
汪达想把舌头割掉。
所以等季阿娜和他都将自己手中的咖啡喝完后，汪达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要回归亡灵之国，恍惚的样子就像完全喝醉了。
季阿娜好笑地看着汪达。
她从座位上站起，提裙对怀恩感谢：“谢谢你今日的款待，怀恩。我想我得带着奥尔斯汀先生赶紧回去了，我们还有同伴去其他地方考察市场，可能早就回去了，我们不能让他们担心。对了，这两杯咖啡多少钱。”
“不要钱。卡尔洛芙娜女士，我之前就说了，这是纪念我们相识的喜悦。况且你也说过你很喜欢我家的咖啡，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报酬了。”怀恩和煦笑着，“不必给我付钱。”
“谢谢你，怀恩。”
季阿娜领着汪达朝外走，临到门口，季阿娜转身道别：“那么下次再见，怀恩。下次见面时请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好啊，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挥手作别后，季阿娜和汪达慢慢走远了，怀恩还在收拾着咖啡店。
等到两人拐过一个拐角后，汪达噘嘴，看上去很不满，不过眼神倒是恢复了清明。
季阿娜问他怎么了。
“季阿娜，我现在头皮和全身的皮肤都在发麻。”汪达深吸一口气，“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不好受。原本我已经很困了，但这突然又把我搞得清醒起来。”
“发麻？”季阿娜偏头，“是怎么样的发麻？”
汪达顿了顿。
他在纠结最合适的措辞。
“就像我被一位会使用电属性魔法的魔法使惩罚，他给我施加了魔法，皮肤里无时无刻都有微小电流通过。”汪达叹气，“其实我吃花生也伴随这种症状，只是吃花生的话会比这更严重。你知道，我花生过敏，除了全身发麻我皮肤上还会立刻起红疹。我想应该是我对咖啡也过敏，但远没有花生那么严重而已。”
原来是过敏。
季阿娜差点就要怀疑是不是怀恩给汪达那杯咖啡中下了什么坏东西。
季阿娜轻笑，拍拍汪达肩膀：“没事，汪达，没起红疹就已经很好了。至少现在你排除了一个过敏原，也不能全无收获吧。”
汪达能听出这是一句玩笑，他点头：“希望之后我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