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这件平平无奇的羊裘的确是他赠与自己的
而且自从被她收下后便视若珍宝，极少拿出玩赏，即便被他要求她披上，她亦开口拒绝，那些年他赠与她的更别提像如今这样披于另一个在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她竞争对手的女子身上了。
至于为何要如此施为
就连二娘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察觉到了她的状态
并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仿佛她就像自己身体延伸出的一个本就该属于自己器官
如此下意识的便如此做了
反正不是因为——
“真君不必再对我的存在感到愧疚。”
这是...他送的？
攥住羊裘边缘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翠色的眼眸微微向下仔细盯着这件显然被其主人仔细呵护历久弥新的衣物，最终停下了想要扔出衣物的动作，反而再次悉心将其整理好。
抛去其他感情
无论前世今生
单单是赠与杨蒹这件衣物的人，都与她有着难以割舍的缘分，是她愿意穷尽所有想要守护的存在。
而他曾经用过的东西，包括她自己都是应该被珍视的——而这又与她愿意放弃她自己并不矛盾的。
神器认主
这几百年来
二娘神杨蒹的确是她的第一任主人非虚
但第一个从妖国得到她的却实实在在是那个男人...
可
他为何与自己命名为“断离”呢？
断离，断离多半指的便是“断舍离”
而要断舍离的又是谁？
所以
是...这个女人吧？
这个赋予了自己思想和意识的同时，又给了自己与她一模一样外貌和性格永远笼罩在她阴影中的女人。
与杨蒹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杨蒹从未向自己提起过她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事儿，即便她分明知道自己渴望得到自己诞生的意义。
不说便不说罢
她亦隐隐多多少少猜出了二娘神曾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只是一个代替品罢了，只是二娘神对他寄托无限深情的...代替品罢了...
于是她继续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线缓缓说道：“您赋予我生命已属不易，没必要纠结一件‘工具’的情绪如何。”
“...是这样么？”
她的话语很轻，在询问时微微向身后转过侧脸儿，那冷淡的神色竟与顾芊芊此时望向她的如出一辙。
顾芊芊没有再说话
只是扬起脑袋
在这凛冽的风雪中
在这苍茫的山巅下
与她的视线在空中毫不畏惧地交汇在一起
而这
便是她的回答。
杨蒹吐了口鼻息
周身风雪盘绕摇曳
将这位三界闻风丧胆的司法天神包裹其中，仿佛与身后的银装素裹融成一幅完美画卷。
咕嘟——咕嘟——
又是两口烈酒入喉的声音，杨蒹放下酒葫芦：“你真该也学着饮上两口。”
“这样...便与你更加相似了，对么？”
杨蒹微微一愣
再次望向顾芊芊，那分明的翠色眼眸中依然带着淡淡敌意与疏离，就仿佛...两人天生便是宿命敌手。
这不禁让杨蒹心中一阵恍惚——她...这柄名为“断离”的神兵所在意的真的只有“因为想要独占那个人所以不想成为自己的影子”这件事儿么？
人
果然是一种无比复杂的动物
即便是收割生命冷血武器的兵器有了思绪，亦逃不出这一铁律呢...
“成为本座有何不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天上地下无人不敬本座三分！”
杨蒹转过身忽得抬高音调，张开双手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这位与自己有着相同长相的瘦小女孩，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尽管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从杨蒹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笑意，唯有…
“…你得到了么？”
顾芊芊不假思索地反问了一句，翠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轻而易举地的击溃了杨蒹冰冷的伪装躯壳。
是啊
她得到了么？
这些年来她得到了什么？
为之寥寥…
相比之下
她却失去了太多太多…
太多太多了…
若是自己真的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又怎会有眼前这位由神器化为女孩存在呢？
嗤——
果然
这种谎话
连小孩子都骗不过啊…
所以
杨蒹居然鬼使神差地笑着摆了摆手，像是看透了某些事:“说不定将来有这么一天，就像本座说过的那样，‘超越我，杀掉我，进而取代我’，本座会全力帮助你达成目标！”
顾芊芊瞳孔骤然一缩，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二娘神杨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又被杨蒹抢过了话头:“因为相比之下，你比本座活得更加真实，说不定…会更适合他…”
“…”
顾芊芊没有回话，也不知如何回话——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刻她会明白她今日之话…
而杨蒹亦不再纠结
掸了掸身上的细碎的雪花
再次把目光投向直到此时才完全消逝的紫红相间的冲天光柱。
“本座盘桓多日是受紫薇大帝之托为玲珑突破出关护法，百年前她曾在此遭逢上古凶兽饕餮，险些丧命。
而如今又不知为何，于同地寻得惊天机缘。虽不知其详细经过，但想来此时已然平安接近尾声。
如此，公子考想来也能安下心，继续运筹朝中之事了。”
“这气息…不同寻常。”
摒弃脑中纷乱思绪，顾芊芊闭眼细细感受，兵器对于这种凶厉之气通常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性。
而且这股凶戾之气的核心正来源于那道刚刚弥散光柱。
二娘亦认同地点点头:“公子考不让本座过分插手此事，显然亦是知道其中缘由——走吧，去钩吾山看看玲珑，若是她当真安然无恙，你我便即刻离开。”
二娘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至于玲珑就算伯邑考事先吩咐过在她闭关时，只需远远为其护法直到其出关便可。但二娘却仍有些放心不下的想要亲自前往一探。
“是。”顾芊芊出人意料地乖巧点了点头，随二娘一同消失在这漫天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