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不再是拍打,而是啃噬。
蜃楼号龙骨发出的每一次呻吟,都像被无形利齿咬碎的骨骼。甲板上,血渍未干,混着海盐在木缝里凝结成诡异的暗红图腾。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个立在船头的女子背影上。
她没回头,但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片,割开了海风与恐惧:
“他还没死。”
不是猜测,不是安慰。是宣告。是带着血腥味的、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占有宣言。
“镇渊剑的共鸣还在我骨头里烧。”她终于转身,暮色在她脸上切割出半明半暗的界限——明处是芸娘破碎的温柔,暗处是某种非人存在的冰冷凝视,“那道链接细得像蛛丝,但还没断。”
她抬起右手。腕间,猩红竖瞳印记猛然睁开!暗红光芒如活物般蠕动,倒映在每个人收缩的瞳孔里。
“所以姒武阳最好别弄死他。”
她的声音突然轻了,轻得像情人耳语,却让甲板温度骤降十度:“萧烬羽这根骨头……够硬,也够烫。谁想吞下去——”
“都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还有……‘她’同不同意。”
在她意识深处,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你真的确定?!』芸娘的意识在颤抖,那是恐惧与希望交织到极致的痉挛,『不是安慰我?不是骗我?!』
回答她的,是一个冰冷到几乎要把灵魂冻碎的声音:
『生命体征波动:37.2%。核心灵魂印记完整度:89.7%。链接信号衰减率:每小时0.03%。』
【目标存活概率:98.4%】
『他活着。』沈书瑶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以被称之为“情绪”的波动——那是压抑到变形的疯狂,『我花了十七年等他长大,花了三年等他求婚,花了整整一年筹备婚礼……你以为我会让他在这种原始时代、死在这种扭曲怪物手里?』
『他是我的人。』那声音更加低沉,像从深渊最深处传来,『从六岁那年,我听到通风管里的哭声,爬进去看见缩在角落的他,把我吃过的半块蓝莓酥递到他手里,看见他眼里亮起只为我而燃的光、从此为我而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
那话语里的占有欲浓烈得几乎要凝结成实体,化作锁链捆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芸娘感觉自己心脏被狠狠攥紧了——那些浸透光阴的朝朝暮暮,是她永远无法触碰的壁垒。而她和萧烬羽之间,只有几次心跳加速的对视、几句未说出口的承诺、一个生死关头才敢触碰的拥抱。
自卑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但下一秒,毒藤被烧成了灰烬。
『但他现在看的是我。』芸娘的意识突然挺直了脊梁,金色的火焰在意识空间里熊熊燃烧,『他为我挡下攻击,为我跳进深渊,最后看我的眼神……沈书瑶,你敢说那眼神和看你的记忆里一模一样吗?』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然后,沈书瑶笑了。那是冰层碎裂、露出底下汹涌暗流的笑声: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我和他的契约是“双生烙印”?灵魂层面的绑定?他透过你在看谁,你真的分得清吗?他救你是因为我在你体内,如果我离开了,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当初若不是我心软救了你,你还有机会在这跟我争吗?你只是他为我提供的意识容器』
『还是说……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来偷走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意识空间里,全息教堂的画面骤然浮现。萧烬羽穿着星际舰队白色礼服,单膝跪地,握着沈书瑶的手。他抬头看她的眼神清晰得刺痛——那是完整的、毫无保留的深情。画面定格在他无名指上,一枚数据流光凝结的婚戒缓缓浮现,内圈刻着:“to Yao, my forever. - J.Y. 7316”
『看到吗?』沈书瑶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愉悦,『“我的永远”。数据烙印,灵魂认证。你拿什么争?用你这张和我一样的脸?用你这几天可怜的心跳?』
芸娘的意识在颤抖,但金色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烧出了骇人的高温。她的火焰直接撞碎全息画面,婚戒的流光在火焰中滋滋作响:
『我拿“现在”。』她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烧着火,『他跳下去之前看我的那一眼——那是看“姒芸娘”的!他在担心我!他在为我拼命!』
『而你——』火焰猛然化作巨手,狠狠攥住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只能像个躲在镜子后面的幽灵,看着他用我的脸、我的身体——这具你暂时借住的躯壳——却对我心爱的人动心!』
『你看清楚了吗?』沈书瑶的意识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芸娘最脆弱的幻想,『他吻的是我的唇形,抱的是我的身段,保护的……是我这张脸所代表的沈书瑶。你不过是承载这一切的容器。』
『每一次他看“你”,都是在透过你这面镜子看我。每一次他碰“你”,都是在触碰他记忆中我的轮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残忍,『就连刚才在深渊边上,他跳下去之前最后看的那一眼——你以为他在看谁?在看姒芸娘这个认识不到两年的陌生女子?』
『不。』
意识空间里突然陷入绝对的死寂。
『他在看他未婚妻的脸。』沈书瑶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在看那个他追了十七年、等了三年、马上就要娶回家的沈书瑶。』
『而你,姒芸娘——』
火焰在她的话语中骤然熄灭,只剩下冰冷的、赤裸的真相:
『你只是恰好,长了一张和沈书瑶一模一样的脸。』
『仅此而已。』
沈书瑶的尖啸几乎撕碎意识空间:『你闭嘴——!!!』
甲板上,芸娘此刻由沈书瑶主导已经走到了指挥台前。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到近乎残酷,抬手五指在空中虚划,指尖带起的残影留下淡金色轨迹——那是高维能量逸散的迹象。
“蒙将军!”
“末将在!”蒙毅上前一步,手按剑柄。这位身经百战的名将后背全是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生物本能对更高位存在的战栗。
“第一,启动蜃楼号极限防御模式。”沈书瑶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军械库的机械通报,“地脉引擎超载运行参数已计算完毕,核心温度允许上限提升15%,能量输出曲线调整为第三类跃迁函数。我要这艘船十二时辰内,能正面承受归墟主宰全力三击而不沉。”
“第二,建立三维立体监测网络。”她的手在空中一挥,淡金色轨迹凝结成微缩海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数百个光点,“以蜃楼号为球心,五十里为外层预警区,二十里为中层交战区,五里为内层死战区。任何能量波动超阈值,立即触发三级警报。”
“第三,调整航向。”她的手指点在海图东南角的红点上,“目标:蓬莱外港黑礁湾。走私者和逃犯的巢穴,姒武阳的眼线最少。”
她抬起头,那双属于芸娘、却盛满沈书瑶眼神的眼睛看向蒙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女人疯了’‘她在说什么鬼话’。”
蒙毅喉咙发干,没有说话。
“我不需要你理解。”她的嘴角勾起冰冷弧度,“我只需要你执行。因为现在能带你们活着离开、能找到萧烬羽的——只有我。”
“或者说,‘我们’。”
手腕上的九芒星印记突然爆发出璀璨金光,暂时压过了猩红侵蚀。金光中,隐约能看到两个重叠的虚影——一个是芸娘温婉的轮廓,另一个则是身着奇异紧身战甲、短发利落的女性身影。
两个影子一闪即逝。
但蒙毅看见了。所有在指挥台附近的人都看见了。
死寂。
然后蒙毅单膝跪地,抱拳:“末将……遵命!”
不是“诺”,是“遵命”。这是面对超越理解的存在时,人类本能的选择——臣服,或者死。
蜃楼号开始转向。巨大的船身在海上划出白色弧线,地脉引擎发出从未有过的咆哮。船体表面的符文一个个亮起,从船头到船尾,形成一层半透明的金色光膜——那是沈书瑶通过芸娘的血脉,强行激活的上古防护阵法。
船员们疯了一样执行命令,没人质疑——空气中的压迫感早已说明,这不是冒险,是从不可名状之物手中的逃亡。
李固蹲在张横身边,用匕首割开对方手臂上发黑的绷带。腐臭的脓血涌出来,里面的血肉像无数黑色细虫在皮下游走。
“李统领……”张横脸色惨白,却还在笑,“我这手,是不是保不住了?”
李固没说话,只是用匕首尖挑开一块腐肉。黑色细丝立刻缠上匕首,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我们带出来的十二人,能站着的只剩四个了。”李固突然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张横的笑容僵在脸上。
“所以你这手必须保住。”李固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国师说过要带所有人回家,他说到做到。”
他看向远处调整风帆的芸娘,低声补充:“而且现在,我们还有她。”
胡亥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他脑子里全是碎片画面:萧烬羽跳进深渊的背影、赵高被抽干生命力的惨叫、芸娘手腕上睁开的猩红竖瞳。
还有袖子里长生珠碎片的搏动。扑通。扑通。扑通。
像一颗微型心脏,贴着皮肤跳动,每一下都有暖流渗进血管,驱散恐惧的冰冷。
“公子……”赵高的声音直接响在意识深处,诡异又诱人,“你看到了吗?力量的样子。”
胡亥浑身一颤,猛地捂住耳朵。但声音还在:“芸娘敢发号施令,因为她有力量。蒙毅跪她,因为她有力量。你想要活下去?回到咸阳?登上那个位置?”
“那就抓住力量。抓住你能抓住的一切。”
胡亥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鲜血滴在甲板上。但他感觉不到痛——长生珠的暖流正在麻痹神经,带来诡异的舒适感。
他抬起头,看向芸娘的背影。眼神里最后一点懦弱和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扭曲渴望。
囚笼里,赵高的身体已经干瘪得不成人形。但他还在笑,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疯狂,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快了……”他喃喃自语,“烙印已经种下……在恐惧的土壤里……在欲望的温床上……”
他看向胡亥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猩红:“好好长大吧,我的‘新芽’。”
“等你开花结果的那天……姒武阳大人会亲自来摘取的。”
芸娘回到了临时改成作战中心的指挥室。门关上的瞬间,她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不是累,而是切换。
『控制权移交。』沈书瑶冰冷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
下一秒,芸娘感觉身体一轻,那种如臂使指的精密控制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属于自己的笨拙和疲惫。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刚才还在空中划出高维能量轨迹,现在却连握拳都在微微颤抖。
意识深处,对峙仍在继续。
『签不签?』沈书瑶的声音带着罂粟般的诱惑与恶意,『怕了?怕自己沦为他情感世界的永久旁观者?』
她的面前,无数发光符文构成的《双生夺爱·禁忌共魂誓约》悬浮着,核心条款清晰浮现:
· 共享躯壳·目标唯一:以救回萧烬羽为最高优先
·记忆透明·无隐瞒:双方感知、思维完全开放
·控制权分配:以任务效率为唯一标准
·最终争夺:萧烬羽完全知情后抉择
·违约惩罚:灵魂层面永久性残缺
符文翻涌,血色光晕标注的附加条款刺痛眼球:
【败者义务】需亲口向萧烬羽宣告放弃情感主张,沦为胜者附属灵魂
【胜者特权】拥有败者命名权、处置权、情感见证权(败者不得封闭感知)
芸娘的呼吸停滞了。
感知透明。
那意味着如果她输了,将眼睁睁看着萧烬羽和沈书瑶用她的嘴唇说情话、用她的手臂传温暖,而她连闭眼逃避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沈书瑶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怕了?』
芸娘的火焰突然安静了。
不是熄灭,而是凝练——凝练成一种冰冷刺骨的清醒。
『沈书瑶,』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看透的事实,『你以为我在争什么?争他这个人?争他看我的眼神?』
火焰压缩成一颗极小的、炽白的核。
『不。』
『我在争一个“可能”。』
『一个他透过你这张脸、这具身体,万一——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我”的可能。』
那颗炽白的核开始发光,不是温暖的光,是像超新星爆发前那种毁灭性的光。
『我知道他属于你。从灵魂到肉体,从过去到未来。』
『我知道那双眼睛透过我在看你,那些保护我的动作都是在保护“沈书瑶的容器”。』
『我知道这一切。』
『但我还是要签。』
火焰轰然爆发!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认清了绝望后的绝对疯狂。
『因为就算是容器,就算是替身,就算是镜子……』
『我也要他活着回来,亲口告诉我这个事实。』
『我要他看着我的眼睛,用你的声音,说出那句:“我从来就没看过你,姒芸娘。”』
『我要这真相,像烧红的铁一样,烙在我灵魂上。』
『然后——』
她的笑声在意识空间里回荡,凄厉又决绝:
『然后我才能真正死心,心甘情愿永远当你的影子。』
『现在,你还觉得我不敢签吗?』
沈书瑶沉默了。
长久的、连意识空间都几乎凝固的沉默。
然后她轻声说,声音里第一次没有了嘲讽,只剩下某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东西:
『……疯子。』
『彼此彼此。』芸娘的笑容亮得像要碎裂,『为了同一个男人,把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灵魂绑在一起的……不都是疯子吗?』
笔尖落下,在契约末尾签下两个名字——
沈书瑶。
姒芸娘。
符文大亮!蓝金双色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意识空间淹没!光芒中,两个灵魂的本源被强行抽出,缠绕,融合,再分离——留下永远无法抹除的共生烙印。
从这一刻起,她们真正成了一体双魂。
不是寄居,不是借用。
是共生。是共犯。是一个明知自己是替身却还要赌上一切的疯子,和一个拥有全部却害怕被替身动摇的正主,共享同一个男人、同一份执念、同一场战争的连体怪物。
光芒散去,芸娘睁开眼睛。她抬起手,看着手腕——原本的九芒星印记旁边,多了一道复杂的双螺旋符文,一蓝一金紧紧缠绕,如同两条交尾的蛇。
沈书瑶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平静得可怕:
『现在,去把“战利品”夺回来。』
『然后……让他亲口告诉你真相。』
契约成立的瞬间,她手腕上的猩红竖瞳印记突然剧烈抽搐!
一个清晰得可怕的画面,强行灌入两人共同的意识:
——黑暗的宫殿。白骨王座。
——姒武阳的手指,正缓缓抚过一块悬浮的黑色水晶。
——水晶内部,萧烬羽闭着眼,被无数侵蚀触须贯穿四肢,钉在半空。
但下一秒,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眼!
目光穿透水晶,穿透时空,直直撞进了芸娘和沈书瑶的视线!
那眼神在说:快逃。但更深处,还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仿佛在传递某种只有他们才懂的密码。
画面炸碎。芸娘踉跄一步,喉头腥甜。
沈书瑶却在意识中突然尖啸:『他体内有不死方塞!我感应到了!父亲给过他了!』
芸娘愣住:『什么?』
『米粒大小,植入在右胸第三肋间隙——那是父亲最信任的植入位,仅次于我的锁骨下!』 沈书瑶的声音带着疯狂与希望交织的颤抖,『所以他才能透过姒武阳的侵蚀牢笼与我共鸣!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那他现在……』
『在假装被侵蚀,实则用不死方塞反向解析姒武阳的能量结构!』 沈书瑶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个疯子!他在拿自己当实验体!』
话音未落,共生契约的双螺旋符文急速旋转,蓝金光芒交织,暂时扭曲、屏蔽了猩红印记的定位信号!
但就在信号屏蔽前的最后一瞬,她们都“听”到了萧烬羽透过量子纠缠传来的、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
“蓬莱……观星楼……找林七……他有‘龙瞳’的线索……”
然后,连接彻底断了。
不是被屏蔽,而是被单方面主动切断——来自萧烬羽那头。
他在保护她们。
芸娘擦去嘴角血迹,看向东南方向逐渐浮现的、笼罩在迷雾中的黑色海岸线。
蓬莱外港。到了。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港口最高的灯塔上,一个穿着漆黑礼服的瘦长身影,正举着单筒望远镜对准蜃楼号。他的嘴角咧开贪婪的笑容:
“欢迎……我的小蝴蝶们。”
“姒武阳大人要的‘容器’……以及,她体内那个有趣的‘外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