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白花花的，森然冰冷。
沈朝雾一阵头晕目眩，她轻轻咬紧嘴唇，祈祷周京渡不要出尔反尔。
她垂下眼皮，心下升起一股巨大的惶恐。
可医生的手术刀只是在少年胸膛上转了一圈，然后又放回去了。
孟星熠身上被注射麻药，一时半会醒不来。
医生眉心紧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么才能让孟星熠不起疑。
最后只给少年做了一个微创手术。
缠上纱布。
伤口渗出鲜血，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事实上——
这的确不算是什么大手术。
沈朝雾松了口气，勾了勾唇。
麻药的剂量下的太重，一直到第三天少年都没有转醒的迹象，反倒是沈朝雾的身体开始急剧恶化。
高挑清冷的男人淡淡问她，“后悔吗？”
“不后悔。”
沈朝雾笑了声，“谢谢你，周京渡。”
她现在总算畅快了一些，最起码觉得自己不会再欠孟星熠更多了。
“你有想过我吗？”
周京渡慢条斯理抚摸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棉签沾了水，精细地擦拭她干涩的嘴唇。
没有一丝血色。
看起来实在不算好看。
就连沈朝雾都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吓人。
可周京渡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甚至眼底漫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温柔之色。
“周京渡……”
沈朝雾指尖蜷缩了下，然后骤然松开，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过你。”
“我知道，没有孟星熠的心脏肯定会死，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背负这样的感情活下去，我想过你会难过，会觉得我不顾及你的感受，可我真的做不到看着他去死。”
她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周京渡神色没什么异样。
捏着棉签的指尖顿了顿，淡淡“嗯”了声，“你是对的。”
死了很容易。
可活着却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
更何况沈朝雾活下来的代价是另一个少年的死亡。即便孟星熠自愿，以她的性子也绝对不可能答应。
“医生说你最多只能活三天，朝朝，我什么办法都用了，还是留不住你。”
周京渡从未这么挫败过。
他拥有的财富和权力，也换不来朝朝一个月的生命。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沈朝雾倚靠在床边，看着男人清冷俊美的眉眼，低声一笑，“周京渡，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
倘若换做往常，周京渡一定会高兴得发疯。
可现在，他扯了扯嘴唇，连笑也难看。
他“啧”了声，“像在交代后事似的，听着不太吉利。等醒了之后亲口跟我说。”
沈朝雾：“……我现在就是亲口。”
“听不见。”
周京渡面无表情道。
见小姑娘嘴唇湿润了，他随手扔掉棉签，精准地落尽垃圾桶里，他忽然想到什么。
开口：“这段时间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嗯。”
沈朝雾应了一声，静静等着男人下文。
“那幅画。”周京渡看不见她现在飘在哪个方向，只能望着床上这具小姑娘的身体。
“画上的女人是你，沈朝雾。”
男人不急不慢抛出一个炸弹，把沈朝雾原先平静的心湖砸了稀巴烂。
沈朝雾指尖一顿。
她张了张嘴，仍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是我？”
“我也想不通。”
周京渡低笑一声，“大概是之前在哪个场合见过你，见你漂亮，没忍住画下来了。”
他虽然这么说，可也清楚不是这样。
倘若真的只是因为惊鸿一瞥，才想到画下沈朝雾的容貌，按照周京渡的性格压根不可能。
他只会让岳执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这个女人。
周京渡会了解一切关于沈朝雾的资料，反正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一件难事。
他画下沈朝雾的画像，除非是知道再也见不到沈朝雾，他怕自己忘掉。
所以提醒自己。
“可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朝雾艰难地眨了眨眼，只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
周京渡低声道，“我只知道，我脑中有一段空白的记忆。”
“沈朝雾，你敢相信吗，在不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你。”
沈朝雾觉得荒谬。
人怎么可能在对另一个人毫无了解的情况下，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能爱上她。
她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倘若这个这辈子的周京渡画里女人是她，那上辈子的周京渡呢？他画了什么。
沈朝雾眼前忽然浮现上辈子的周京渡那玩味的眼神。
他说，“画上女人如果是你怎么办？”
当时她觉得不可能——
现在，沈朝雾却觉得自己的呼吸被尽数掠夺过去，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海城入秋之后，树叶发黄了。
天空乌沉沉的。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沈朝雾打了个寒颤，连毛孔都透着一股冷意。
“周京渡——”
她嗓音很低，也很沉，“你相信世界会循环么？”
沈朝雾惊觉，或许她从来都没有重生过。
只是在一次一次的循环中觉醒了自我意识，然后狠狠撕碎上天给她安排的苦情剧本。
她注定要成为江瑶的踏脚石。
她的命运就该那样：
在冬雪夜里一次一次地死去。
直到沈朝雾再也不满意这样的结局，她才疯狂生出血肉，然后，活下去。
是的。
她死了太多次。
以至于她已经麻木了，甚至忘了哪怕深陷泥沼，也会有绝处逢生的奇迹。
她一直在自救。
沈朝雾只觉得她的脑袋从未有过的清明，在男人惊愕的眼神中，她一字一顿道：
“只有我，冲破了束缚。”
“朝朝……”周京渡猜到过，可也没想过沈朝雾竟然真的苦了那么久，那么久。
他喉咙干涩，连说话都困难。
“所以孟星熠重生，其实也不是重生，他只是和我一样，挣脱了命运的束缚。”
沈朝雾垂下眸子，指尖发凉，“我们终于真正地活下去了。”
“什么？”
周京渡不解。
沈朝雾缓缓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也不会知道少年上辈子是怎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