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那句“等候我的审判”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余波在每个人的心头不断扩散。
死寂。
能源核心控制室内,只剩下仪器恢复正常运行后平稳的嗡鸣。被钉在墙上的王海,像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标本,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半张,似乎连惨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清理这里。”
张凡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让门口全副武装的卫兵们一个激灵。
赵承志司令官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压下了所有疑问和质询,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亲卫队下达了命令:“照他说的做。控制所有暴乱区域,把王海的党羽……以及所有参与者,全部带到中央广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话说死。
党羽?参与者?这场席卷了整个灯塔的疯狂,又有几个人能算得上是清白的?
卫兵们如蒙大赦,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怕的不是暴民,而是眼前这个刚刚吞噬了能量核心,此刻半人半魔的张凡。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和常理的最大颠覆。
“张凡……”林婉清走到他身边,想去碰他那只由星空与黑暗构成的右臂,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缩了回去。她转而拉住他完好的左手,那只手冰得吓人,还带着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我没事。”张凡反手握住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确实没事,甚至感觉好极了,除了寿命的消耗让他有点虚弱。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流淌。
他不再需要去看系统面板,就能清晰地“看”到,灯塔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线路,甚至每一个人体内,那些躁动的、微弱的混沌能量。它们像一片黑暗的海洋,而自己,就是这片海洋唯一的君主。
审判?
不,那太低级了。
他要的是,绝对的控制。
……
中央广场。
这里曾是灯塔居民休憩和集会的场所,是文明与秩序的象征。此刻,却成了巨大的露天囚笼。
数万人被卫兵驱赶着,从各个区域汇集于此。他们中,有冲进武器库的暴徒,有打砸抢烧的疯子,也有被恐惧裹挟、随波逐流的普通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恍惚。
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军事法庭?还是……一场血腥的大清洗?
人群拥挤着,推搡着,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血腥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酸腐味道。
就在这时,广场边缘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并像被分开的潮水一样,让出了一条通道。
张凡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林婉清和赵承志,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或者说,是聚焦在他那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右臂上。
那不是武器,却比任何武器都更让人心悸。
他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的高台,那里曾是司令官发表演说的地方。
人群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那审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张凡站定,环视全场。
他看到了绝望,看到了悔恨,也看到了深藏在眼底的怨毒。
他甚至听到了某些人心里的声音。
“凭什么……大家都是被诅咒影响的,为什么他没事?”
“怪物……他也是个怪物……”
“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回来,灯塔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真有意思。
张凡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人的劣根性,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改变。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黑暗构成的右臂。
没有狂风,没有巨响。
一股无法描述的波动,以他为中心,轻柔地扫过整个广场。像是一圈无形的涟漪,拂过每一个人的身体。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啊……我……我的头不疼了!”一个抱着脑袋、满地打滚的男人忽然停止了呻吟,他茫然地抬起头,眼中的血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幻觉……那些可怕的声音……消失了!”一个女人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手!我手上的黑线……没了!真的没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广场的各个角落响起。那些被混沌诅咒轻度感染,备受幻觉与狂躁折磨的人们,在这一瞬间,如释重负。那股盘踞在他们精神世界里的阴冷和疯狂,像是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天呐!他净化了诅咒!”
“我们得救了!我们都得救了!”
“救世主!您是我们的救世主啊!”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转化为最狂热的崇拜和感激。人们喜极而泣,互相拥抱着,不少人甚至跪倒在地,对着高台上的张凡不断叩首。
“救世主……”
“英雄!真正的英雄!”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广场的穹顶掀翻。赵承志看着这一幕,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复杂的宽慰。或许……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林婉清也松了口气,她看着张凡的背影,眼里的担忧化作了骄傲。
然而,就在这片狂热的欢呼声达到顶点的时刻。
高台上的张凡,嘴角扯出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再次催动了右臂的力量。
“嗡——”
又是一圈无形的波动。
这一次,不再是治愈的福音,而是……烙印的敕令。
刚刚还在为重获新生而欢呼的人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呃……怎么回事?”
“我的胳膊……”
只见他们裸露的皮肤上,那些刚刚褪去的黑色纹路,再一次浮现了出来。
但这一次,纹路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污染痕迹。它们变得更淡,更细,却也更有序,仿佛某种经过精心设计的刺青,带着一种诡异而又森严的美感。
它们不再带来痛苦,不再制造幻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本质的东西。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被牢牢攥住的……恐惧。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锁链,从高台上的那个男人手中延伸出来,精准地扣在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他们感觉不到锁链的存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冰冷与坚固。
广场上鼎沸的欢呼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狂喜的浪潮,瞬间退去,露出了底下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张凡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清晰地传遍了灯塔的每一个角落,也传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没有净化诅咒。”
“我只是……拿回了它的所有权。”
“从今天起,你们体内的每一丝污染,都不再是让你们疯狂的毒药,而是我赐予你们的枷锁。它会保证你们的理智,保证灯塔的秩序。”
他的声音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这恐怖事实的时间。
“顺从,或者……被它吞噬。自己选。”
话音落下,整个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的混乱是看得见的、炽热的地狱,那么现在,他们坠入了一个看不见的、冰冷的深渊。
他们没有得救。
他们只是从一群疯子的狂欢,变成了一个独裁者统治下的奴隶。
恐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因为它变得秩序井然,无处可逃。
“张凡!你不能这么做!”赵承志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他上前一步,想要阻止。这是对人性的践踏,是对灯塔建立初衷的背叛!
张凡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侧目。
那个眼神里没有什么威胁,没有什么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漠然。
仿佛在说:旧的秩序,连保护你们自己都做不到。现在,轮到我了。你的时代,结束了。
赵承志浑身一僵,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张凡,已经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张凡不再理会他,走下高台,径直走向另一边。那里,王海手下的“净化派”高层们,被卫兵们押解着,跪成一排,个个面如死灰。
“饶命……张凡大人……我们也是被王海蒙蔽的!”
“我们错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求饶声此起彼伏。
张凡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这些不久前还叫嚣着要对自己“物理隔离”的家伙。
“杀了你们?”他轻声问,像是在自言自语,“太浪费了。”
他伸出黑暗的右手,按在了为首那名军官的头顶。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一股远比其他人身上浓郁百倍的、精纯的诅咒之力,被粗暴地灌进了那名军官的体内。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皮肤下,无数黑色的咒文疯狂游走、重组,最后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丑陋的奴仆印记。
他没有死,甚至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正在体内诞生。
但这股力量,不属于他。它的开关,它的所有权,都握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张凡如法炮制,将这群“净化派”的核心成员,一个个转化成了和他脚下王海类似的、更高级的“力量奴仆”。
做完这一切,他站直身体,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你们的罪,需要用功勋来洗刷。”
“从今天起,你们将组成‘肃正协议’特殊部队。灯塔之外,那些因诅咒泄露而诞生的新怪物,就是你们的猎物。”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去战斗,去猎杀。用你们的罪,去换取活下去的资格。什么时候功勋够了,什么时候你们脸上的印记,才会消失。”
这群刚刚被赋予了力量的罪人,眼中先是绝望,随即爆发出一种病态的求生欲。他们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张凡的方向,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从此,灯塔内部,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平衡形成了。
普通人,被体内那道若有若无的枷锁束缚着,畏惧着他们的主宰,再也不敢有任何异心。
而曾经的罪人,则在更深沉的恐惧驱使下,被改造成了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猎犬,去面对灯塔之外的黑暗。
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内乱,就这样,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被彻底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