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光流在视网膜上炸开时，林墨闻到了铁锈与茉莉混合的气味。
他站在永昼星港的穹顶之下。这座横跨三个物质维的交通枢纽永远笼罩在人造晨光中，银色合金墙面折射着六边形光斑，空中悬浮的货运梭拖着幽蓝尾焰掠过，舱门开合间溢出淡紫色的生命维特有花粉。
“林大人，这边。”
熟悉的声线从右侧传来。苏九璃穿着仲裁所制式银甲，左肩的星垣徽记比上次见面时多了道裂纹——那是三天前在暗物质乱流中为保护他留下的。她引着林墨穿过熙攘的贸易区，人群自动分开条通路，有机械翼的昆虫人捧着能量晶核叫卖，也有半透明水母状生命体飘向花店，触须轻卷沾走几瓣荧光花。
“冲突发生在7号能源塔。”苏九璃抬下巴指向上方，“机械维的勘探队昨天启动了深层共鸣器，导致相邻的生命维生态穹顶出现枯萎区。”
林墨抬头，透过玻璃幕墙能看见那座通体漆黑的巨塔。塔身布满螺旋状纹路，顶端的能量漩涡正渗出灰黑色雾气，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污染着下方的绿色穹顶。穹顶里原本茂盛的荧光树正在剥落叶片，露出底下机械骨骼般的支撑结构。
“仲裁所的调停记录显示，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越界开采。”苏九璃调出全息面板，上面跳动着两组数据，“机械维认为生命维的生态区阻碍了能源传输效率，生命维则指控他们破坏共生协议——根据维度仲裁法第17条，您有权冻结争议区域的开发权。”
电梯升到78层时，金属门开的瞬间，林墨听见了蜂鸣般的机械音。
“仲裁官，”接待他们的是个身高三米的金属生命体，躯干由齿轮与液压管构成，面部是块不断变换数据的屏幕，“我是永昼星港机械维代表，代号铆钉七。贵方所谓的‘生态保护’严重影响了本维的生存需求。”
他的声线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每说一个字，胸口的能量核心就亮起一次。林墨注意到他背后堆叠着数十个破损的生命维培养舱，里面的苔藓早已干枯成灰。
“铆钉七先生，”林墨向前一步，“能具体说明开采计划对生命维的影响吗？”
“影响？”金属生命体突然提高音量，屏幕闪过红色警报，“三百年前你们生命维占据星港核心区，把这里变成温室花园；两百年前我们机械维接手外围能源塔，才让星港不至于在维度乱流中解体！现在你们要我们为几株会发光的杂草停滞发展？”
“那些不是杂草。”
清冷的女声从走廊尽头传来。穿藤蔓编织长裙的女子缓步走来，发间别着水晶花，每片花瓣都流转着生命能量。她的指尖轻触林墨手背，林墨立刻感知到海量信息——这是生命维的共生者，代号青葵，能直接与植物网络沟通。
“7号能源塔的共鸣波会震碎穹顶里的共生菌丝。”青葵抬起手，空中浮现出立体投影：原本交织如网的淡绿菌丝正在断裂，露出底下机械管道，“没有这些菌丝，生命维的氧气循环系统会在七十二小时内崩溃。”
铆钉七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所以？你们要我们退回三百年前的贫瘠时代？”
林墨按住胸口发烫的星垣徽记。他能感觉到两种文明的愤怒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在他意识里横冲直撞。作为仲裁官，他不仅要判断对错，更要找到让双方都能存活的平衡点。
“跟我来。”他突然开口。
三人跟着他走向观景台。永昼星港的全貌在脚下铺展：机械维的银色建筑群如钢铁森林，生命维的穹顶如翡翠项链，中间本该流淌着能量交换的彩虹桥，此刻却只剩断裂的光带。
“三百年前，星港初建时，你们的祖先签过一份‘共生契约’。”林墨调出全息文件，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机械齿轮与藤蔓缠绕的徽记，“机械维提供能源，生命维净化环境，收益共享。现在的问题不是谁对谁错，是这份契约被人遗忘了。”
铆钉七的屏幕闪过混乱的数据流。青葵的水晶花轻轻颤抖，飘出几缕荧光：“契约里说……当一方过度索取时，仲裁官有权重新分配资源。”
“所以我的提议是。”林墨指向投影里的能源塔，“机械维暂停深层共鸣器，改用表层低频采集；生命维开放三个备用穹顶，用净化后的副产品换取能源配额。同时，仲裁所会派驻技术组，帮你们升级共生菌丝的抗干扰能力。”
沉默持续了十秒。
铆钉七的液压管发出泄压的嘶鸣，最终屏幕转为绿色：“机械维接受。但需要生命维公开所有共生菌丝的基因序列，确保不会反向污染我们的机械体。”
青葵的指尖抚过胸口的花蕊：“我们也需要机械维提供抗辐射的合金种子，修复被污染的穹顶土壤。”
“成交。”林墨举起星垣徽章，徽记射出一道金光，在三人之间形成契约印记，“仲裁令即刻生效，双方需在七十二小时内签署补充协议。”
离开观景台时，夕阳般的模拟光照在他们身上。苏九璃悄悄对林墨挑眉：“没想到你还能背出三百年前的契约条款。”
“昨晚翻了仲裁所的旧档案。”林墨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其实更关键的，是让他们想起彼此曾经是伙伴。”
警报声就在这时炸响。
穹顶监测屏的红光瞬间吞噬了所有暖色调。铆钉七的通讯器里传出尖锐的喊叫：“熵蚀体！它们从能源塔的裂缝里钻出来了！”
林墨抬头，看见7号能源塔的顶端裂开蛛网般的黑缝，无数熵蚀体的触须正从里面钻出。这次它们比之前更庞大，躯体表面覆盖着金属碎片与干枯的植物残骸，像是两种文明的怨念凝结成的怪物。
“它们在吞噬冲突能量！”青葵的花瓣迅速枯萎，“机械维的愤怒和生命维的恐惧，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铆钉七的齿轮疯狂转动，背后的武器舱弹出粒子炮：“仲裁官，需要我们火力压制吗？”
“等等！”林墨按住他要按下的发射钮，“它们的核心在吸收两种文明的能量，硬摧毁会让能量暴走。”
他想起昨夜看的旧档案，里面夹着张褪色的素描——初代仲裁官面对类似危机时，曾用自己的仲裁徽章作为媒介，引导冲突能量转化为共生纽带。
“青葵，连接生命维的菌丝网络。”林墨将星垣徽章按在地上，“铆钉七，准备引导能源塔的能量流。我要把这些熵蚀体变成连接两个维度的桥梁。”
青葵的水晶花绽放出刺目光芒，无数藤蔓从她脚底蔓延，穿透地板扎进土壤。铆钉七的粒子炮转为蓝色，将能源塔的能量流引向林墨脚下的徽章。
熵蚀体的触须扑来，却在靠近林墨三米时被金光弹开。他的意识里，两种文明的能量正在徽章中交融：机械的精密齿轮与生命的柔韧菌丝缠绕，愤怒的尖刺与恐惧的藤蔓交织，最终凝聚成一团跳动的暖光。
“以维度仲裁之名。”林墨举起徽章，金光暴涨，“裁定尔等为文明纠葛的产物，当化冲突为共生！”
熵蚀体发出刺耳的尖啸，躯体开始分解。金属碎片与植物残骸飘向空中，在星垣徽记的引导下，分别融入机械维的能源塔与生命维的穹顶。干枯的菌丝重新泛起绿意，破损的合金表面绽开小花。
当最后一丝黑雾消散时，永昼星港的晨光更亮了。
铆钉七的屏幕显示着新的数据：“共生能量指数上升至92%，申请与生命维共建联合实验室。”
青葵摘下一朵新生的荧光花，别在林墨胸前：“生命维的穹顶，永远为你留一扇窗。”
苏九璃笑着递来新的仲裁记录册：“恭喜林大人，这大概是您最‘绿化’的一次裁决。”
林墨摸了摸胸前的花，望着下方重新交融的机械森林与翡翠穹顶。他知道，熵蚀因子或许还会卷土重来，但至少今天，两个文明学会了在冲突中寻找共生。
星垣徽章在他胸口微微发烫，像颗埋进土壤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