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瑶打量起温长宁，这个男人给人以十分真诚的感觉，好像说什么都是真的。
她语义不明地说：“爱卿倒是与众不同。”
温长宁端起了打工人的笑脸，问了句废话：“所以，殿下会留臣一命吗？”
楚令瑶轻笑：“那是当然，顾爱卿投靠本宫的唯一条件就是保你性命。”
原来，每个人都有当二五仔的潜力。温长宁微笑，心想。
殿中安静了下来，而就在这时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眼神不复之前的混沌，而是清澈明亮，仿佛重燃了生机。
温长宁虽然早有预料，可见到这一幕还是一怔。
回光返照。
此刻殿中唯二健康的人脑海里同时蹦出了这四个字。
楚令瑶轻声唤道：“父皇……”
乾元帝简直容光焕发，自己慢慢坐了起来，随后冷冷睨了她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恍惚让楚令瑶看到了那个壮年鼎盛的帝王，理智而又强大。她连忙稳定心神，就听到自己父皇语气稀松平常道：“朕饿了。”
楚令瑶转头扬声道：“薛指挥使，麻烦让人端些吃食过来！”
温长宁转头看向那绮丽屏风，后面的一道人影渐行渐远，很快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薛衡亲自端着托盘进来了。
温长宁眼皮一跳，表情不带遮掩的无语又复杂，这厮是真的投靠三公主了。
薛衡没什么表情，见了陛下也不说话不行礼，将一张小桌子放在龙床上，再一一将碟子碗筷摆好。
他做完这一切，乾元帝表情讥讽地轻哼了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话也不知道在骂谁。
楚令瑶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指桑骂槐她也当没听见，指尖拨着团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说：“父皇别恼，儿臣只不过是将父皇的御林军和锦衣卫继承了过来而已。”
薛衡一言不发地退了回去，没事干的温长宁探头看了一眼，屏风后另一个人从穿着来看是御林军总统领。
温长宁回头看了一眼楚令瑶。
当公主就是好啊，可以“常回家看看”。
而且谁能想到看着看着，这位嫁出去的公主就藏在了宫中呢。
当王爷们在宫外打的要死要活之际，殊不知，他们已经被自己的姊妹“偷家”了。
温长宁都已经可以想到结局了：当献王打败兵力弱了两分的定王，正要一鼓作气打到皇帝眼前之际，猝不及防就被自己人——实际是公主的人——锦衣卫和御林军，暗地里捅刀子了。
会有外人知道这一切有三公主的暗中谋划吗？
会有人在事后要清算三公主吗？
温长宁不觉得会有。
一是没证据，另是这位公主殿下演的太好了，前面那么多年都没有人看出来，今日若不是到了命运的时刻，她估计仍不会跳出来。
当胜利的果实由献王一系摘得，献王又“不小心”死了，到那时，估计在众人面前，这位公主会将自己所作的一切——藏在宫中、挟持皇帝等等，推到自己亲兄长身上，加上一句“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皇兄。”，再假模假样地哭一哭。
演技强到估计自己亲娘都看不出破绽。
到时候那些人还能将公主怎么着，都是献王党派的，是一起造过反逼过宫的交情。
而这位公主殿下刚才也就是过过嘴瘾，她做不成女帝的，她只能做掌权公主，扶植自己亲兄长的年幼儿子做傀儡小皇帝。
捋顺后温长宁在心里哂笑了一声。
至于安王，还没见鬼影呢。
等乾元帝用过膳，薛衡又进来收拾残局，期间温长宁的目光一直落在薛衡身上，发现这厮今日像极了当年跟随秦王逼宫的样子，就如一只听话的……狗。
楚令瑶见了，“劝慰”道：“爱卿也别生气，本宫还要仰仗你、顾爱卿和薛爱卿呢。”
温长宁心头一梗，第一次发觉公主殿下说话还挺令人恶心的。
他扯了扯嘴角，别有深意道：“臣能忍他。”
一辈子的那种，一辈子不情不愿的那种。
楚令瑶笑笑。
薛衡退下。
内殿中又剩下他们三人。
乾元帝可能也没想到临到死，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不如看重皇子一般看重的公主，一个是不算臣子的臣子。
从方才他的话就很少，好像都在等着这一刻。
他终于开始拿正眼看楚令瑶了。
他交代道：“朕写了三份传位圣旨，有定王的、献王的……对，还有安王的。与传国玉玺放在了一处。”
温长宁感觉他在杀人诛心。
楚令瑶脸上的浅淡笑意不变，她知道自己的父皇不会给她写传位圣旨的，没有期许又哪里来的失望？
只是……到底眼中笑意冷了。
乾元帝的声音还在继续：“本来朕打算他们谁先来见朕，朕就将圣旨交给他，可惜啊……”
一声幽叹，语气中的遗憾简直要溢出来。
楚令瑶从自己冷血的父皇眼中看到了那份“可惜”——可惜来的是你这个公主。
“那么，父皇将传位圣旨藏在哪了呢？”她的声音温柔极了，像裹了蜜的砒霜。
可是乾元帝不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身体在慢慢失去力气，重新躺倒在龙床上，眼神涣散，脸色灰败。
好像他回光返照一下就是为了吃饱饭攒点力气，顺带气一下楚令瑶。
温长宁叹息一声，“陛下……”
楚桓真的快不行了，一直想忽视的头痛欲裂此刻怎么也忽视不了了，甚至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楚令瑶静了一会儿，问正在给乾元帝把脉的温长宁：“我父皇是要驾崩了吗？”
“……是的。”
话音刚落，楚桓突然张开手掌一把握住了温长宁的手腕。
强弩之末的他身体都在颤抖，握人手腕的力气却是那么大，且仍在用那一口活气问温长宁：
“你知道朕为何要住在养心殿吗？”
温长宁一怔。
这句话在他听来翻译过来就是：
“你，知道养心殿的秘密吗？”
如果不是楚令瑶在这，他心想，估计皇帝会问这句话。
于是他很用力地点头，听到自己声音坚定道：“我知道。”
这三个字乾元帝听清了，终于他脸上露出涣散的笑来，声音像羽毛般轻飘：“是吗……”
——看来朕也不知道结果是何样子的了。
真是，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