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的涿州城隍庙前，青石板路上水光浮动。施仕纶收起油纸伞，望着檐角垂落的雨帘，粗布道袍下摆已沾满泥点。卦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墨迹淋漓的\"铁口直断\"四字被雨水晕开些许。
\"先生可否测个字？\"怯生生的女声自背后传来。
转身见是个荆钗布裙的少妇，施公心头微动。三日前冯氏拦轿时，那双攥着状纸的粗糙手掌与眼前这双冻得发红的手重叠。此刻她眼窝深陷，鬓发散乱，却比那日更多了几分决绝。
\"夫人想测何字？\"
\"冤。\"冯氏指尖在香案积灰上重重一划，水痕顺着竖弯钩蜿蜒而下，竟似血泪痕迹。
施公掐指沉吟：\"冤字头戴宝盖，本是富贵之兆。奈何下藏狡兔，又逢秋雨连绵——\"话音未落，庙外忽起喧哗。六个皂衣差役冒雨闯进，为首者腰间铁尺叮当。
\"好个算命瞎子！\"班头一脚踢翻卦幡，\"贺老爷府上昨夜失窃，有人见你在此窥探！\"
---
城南当铺库房，霉味混着龙涎香直冲鼻端。施公被推搡着穿过三重铁门，忽觉袖中罗盘针尖剧颤。墙角紫檀木匣半开，一抹莹润青光自锦缎中透出。
\"此物从何而来？\"他佯装踉跄扑向木匣，掌心触到双龙交纽的刹那，二十年前御用监旧案闪电般划过心头。那时他还是扬州府通判，曾亲见西域进贡的羊脂玉双龙佩——本该随曹太监葬入皇陵的陪葬品，怎会出现在涿州当铺？
班头的铁尺已架上脖颈：\"贺老爷的物件，也是你碰得的？\"
---
更深漏尽，涿州大牢滴水声清晰可闻。施公倚着湿冷石壁，指尖摩挲袖中暗藏的玉佩拓纹。戌时三刻，狱卒送来馊饭，陶碗底压着半张黄裱纸——\"蓝田玉赴京前夜，曾与贺府管家密会于醉仙楼\"。
窗外忽有白鸽掠影，施公就着气窗微光展开纸条，背面竟现出朱砂绘制的神秘图腾。那蟠虺纹样与玉佩龙鳞如出一辙，暗红线条在月光下宛如游动的血蛇。
---
次日天明，当铺后院惊现掌柜尸首。死者七窍流血，右手紧攥半截孔雀蓝丝线——与贺重五寿宴请柬流苏同色。施公蹲身细察，忽见尸身耳后隐现针孔大的红点，五毒散的气息混在浓烈龙涎香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秋风里。
\"大人！药铺王掌柜求见。\"赵虎疾步而来，压低声音：\"他说上月贺府买过二十钱砒霜。\"
此刻城楼传来巳时鼓响，施公望向贺府方向飞起的惊鸟，唇角扬起冷峻弧度。棋盘上的卒子已过河界，是时候会会这位\"乐善好施\"的贺员外了。
药铺王掌柜跪在厢房青砖上，冷汗顺着山羊胡子滴落。施公轻抚茶盏，看着浮沫中倒映的烛火晃动：\"二十钱砒霜兑在酒中，足够毒杀十头耕牛。\"
\"大人明鉴！\"王掌柜砰砰磕头，\"那日贺府管家来买砒霜，说是要药库里的老鼠，小人万万不敢过问贵人府邸的事啊！\"
窗外竹影婆娑，施公忽将茶汤泼向屏风。嗤啦声中腾起白烟，紫檀木屏风竟蚀出蜂窝般的孔洞。黄天霸抽刀护在身前，却见施公拾起一片焦黑木屑：\"这是岭南腐骨藤的汁液，遇热则化毒雾。\"
赵虎突然破门而入：\"醉仙楼伙计招了！蓝田玉死前三日，贺府管家包下天字三号房，说要宴请京城贵客。\"
更漏声里，施公凝视案上三件证物：带着孔雀蓝丝线的砒霜纸包、拓着蟠虺纹的黄裱纸、还有从当铺暗格取出的双龙佩。烛火噼啪爆开灯花时，他忽然抓起玉佩对准月光——龙睛处两点金芒竟投射出蝇头小楷，正是二十年前御用监掌印太监的私章！
---
贺府张灯结彩之日，施公的官轿停在朱漆大门前。贺重五身着万字纹锦袍迎出，腰间玉佩却非双龙样式，而是换作寻常的竹报平安佩。
\"听闻施大人精通易理，可否为老夫卜个吉时？\"贺重五将茶盏推过，腕间沉香珠串轻响。施公瞥见茶汤里浮着的金丝菊，忽想起冯氏丈夫尸首指甲缝中的黄色花粉。
罗盘咔哒转动，施公突然按住震动的指针：\"寅时三刻，白虎临宫。贺员外可知这个时辰，刑场亡魂最易索命？\"话音未落，后院传来凄厉惨叫。
众人赶到时，只见贺府管家仰面倒在金丝楠木箱上，七窍流出的黑血与箱中玉器交相辉映。施公俯身掰开死者右手，半枚带血的户部批文飘落在地——正是蓝田玉那批\"私贩玉器\"的通关文书！
---
公堂上，贺重五冷笑：\"施大人莫非要说，老夫为块玉佩杀人？\"他猛地扯断珠串，十八颗沉香木珠滚落公堂，\"真正的双龙佩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曹太监带进棺材了！\"
惊堂木震得烛火摇曳，施公抬手展开黄绫。当铺掌柜临死前攥着的孔雀蓝丝线突然自行扭动，竟在众目睽睽下化作一条细鳞小蛇！那蛇游到贺重五脚边，对着他腰间竹佩吐出信子。
\"好个竹报平安佩！\"施公剑指轻弹，玉佩应声而裂。两片羊脂玉在空中相撞，龙吟清越声中，双龙佩完好如初地落在案上，龙睛金芒正映着贺重五惨白的脸。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冯氏的尖叫：\"大人！我夫君右手...右手掌纹是反的！
---
停尸房内，施公蘸着朱砂拓下蓝田玉右手。反转的掌纹在宣纸上竟拼成半幅地图，与双龙佩投射的光影严丝合缝。赵虎按图索骥，在贺府祠堂下挖出二十口密封陶瓮——每口瓮中都蜷缩着焦黑的骸骨，骸骨颈间皆套着御用监特制的银项圈。
\"曹太监当年私吞贡品，火烧御用监灭口。\"施公将陶片掷在贺重五面前，\"你父亲作为库房主事，偷梁换柱时却被曹太监察觉。这些焦尸，就是你们贺家发迹的垫脚石吧？\"
贺重五突然狂笑，袖中射出三枚淬毒银针。黄天霸挥刀格挡时，施公早已掀开证物箱——那枚真正的双龙佩吸住银针，龙口中缓缓吐出一卷血书，正是曹太监亲笔所写的贡品清单！
---
菜市口飘起初雪时，冯氏抱着重新誊写的婚书泣不成声。监斩台上，施公摩挲着送回皇宫的双龙佩，忽然察觉龙尾处多了道细微裂痕。赵虎来报，说贺府抄家时少了本账册，最后一页画着奇怪的蛇形图腾。
\"大人，刑部急件！\"驿卒呈上沾着冰碴的信筒。火漆印却是御用监特有的蟠龙纹样，施公展开密函，只见空白信纸上渐渐浮现朱砂字迹：\"双龙睁目，大凶。\"
城楼暮鼓震落檐上积雪，施公望向皇宫方向。暮色中似有无数黑影在琉璃瓦上流动，宛如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扭曲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