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松武家中。
“臭小子,快让过来爷爷看看。”
满身浮土的罗松武一进门,立刻放下药筐,把罗成拉到身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亲孙子。
罗松武眼神宠溺,粗糙的大手不停摸着罗成的头。
别看罗松武今年七十多岁了,可身体依旧硬朗,力气很大,平时最爱上山打发时间,院子里堆了许多干草药。
“个头比你爸都高了,不过身体还是瘦弱了一些。”
罗松武捏了捏罗成的肩膀,略微有些心疼,在老人眼里,孩子不分男女,胖点儿才好。
“现在的年轻人都相互比着减肥,不是以前的年代了。”
这时候,在厨房帮忙做饭的罗建国推门进来,对着罗松武说道。
“而且现在学业那么重,有点时间不是在辅导班,就是在图书馆,没有时间锻炼健身。”
“那可不行,不论什么年代,男孩子还是有点肌肉好。最起码以后结了婚,背媳妇也能背得动。”
罗松武打趣说道。
“世道不一样了。爸,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电视上的男演员,一个比一个妖道。头发五颜六色的,那些男孩子化的妆比女人都重。要不是听他们说话,我都分不清男女。”
罗建国十分不理解现在年轻人流行的东西。
在他们的年代,男生留个长波浪头发,穿上皮衣,骑个摩托,就很潮流了。
“罗成前一阵子还办过健身卡,也没见他去过几次,这败家孩子。”罗建国说道。
罗成嘿嘿笑着,也不解释。他心说我倒是想去,可我那教练游泳去了,没办法教我了……
“你也别说人家。”
罗松武立刻拆台。
“你爸年轻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去,整天背着一把破吉他,装深沉。”
“就知道你妈写信,写完了自己还不会邮,天天让我往镇上邮局跑。”
说到这儿罗松武气不打一处来。
“时间一长,村子人都传谣言,说我在外边有人了!”
“你奶奶知道以后大发雷霆,也不听我解释,半个月没搭理我。”
“我这个气呀,可又实在没辙,就把你爸狠狠修理了一顿,然后让他自己去跟你奶奶解释。”
“咱家的擀面杖就是那个时候坏的。”
这时候,罗建国幽幽的说道。
罗成幸灾乐祸,捂嘴偷乐,内心道。
“让你以前拿我出气,可有人收拾你了。”
很快,李文娟就做好了一桌子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突然,罗松武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一拍脑门,起身就回了房间,罗建国叫他也不答应,留下三人一头雾水。
过了几分钟,罗松武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块木雕手串。
“一人一个。”
罗松武说着,把手串分给罗建国三人。
“这是大山里的桃木,我让李崇山帮忙刻的。”
罗成接过来仔细看,不得不佩服李崇山叔叔的刀功。
拇指大小的木头块,刻得栩栩如生,几个木雕小狗神色各异,有的乖巧有的娇憨有的凶厉,甚至连狗身上的皮毛都刻出出了层次感,这要是在外面也能值不少钱。
“平时尽量带着,实在不方便就揣兜里。”
罗松武嘱咐道。
附近的山我都转遍了,好点儿桃木就这么一棵,还是在祖坟附近找到的。
罗成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赶紧问道。
“老祖宗又出现了吗?”
罗松武摇摇头,他知道罗成对那位老祖宗有特殊的情感,每次回来都会询问。
十几年前那次,他们把村长下葬了以后,罗松武曾经带着罗成又去过一次山里。
罗松武按照记忆寻找,可那座道观竟然又诡异的消失了!
两人反复找了很久,确定当时道观就是在这里的。
罗成还在草地上发现了他之前扔下的辣条包装袋。
罗成当时就嚎啕大哭,他认为老祖宗为了救大家,自己死了。
罗松武也难以接受,可毕竟那些经历实在诡异,说出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当成神经病。
而且就算有人相信了,应该也会有很多人过来研究,企图用科学来解释这一切。
罗松武觉得老祖宗不应该被打扰。
所幸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不多,大家也都把他记在心里,从不轻易提起。
罗松武这么多年来坚持上山,除了热爱大山的心性使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看看老祖宗是否还能出现。
可十几年过去了,那座道观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且村子里再也没有出现什么怪事。慢慢的,他也有些动摇,是不是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
毕竟,按照当时村民的说法,大家都是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难道说,那时候是村子的人一起中毒了,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
这样来说,道观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倒也说得过去。
现在唯一支撑着罗松武信念的人,就是罗成了。
看着罗成略显失望,罗松武轻声安慰道。
“老祖宗那么大的本事,说不定去哪逍遥云游去了,再说,他不出现也是好事啊。”
罗成想了想,爷爷说的对,老祖宗如果再出现,很可能说明村子里又有怪事发生,没准又会有一堆问题出现。
“崇山最近忙什么呢?”
罗建国岔开话题问道。
罗松武晃了晃手串。
“他不上山了,在家一心研究雕刻呢。”
“对了,李崇山家那个孩子也回来了,前几天他还问我罗成什么时候回?说要过来找你玩。”
罗松武对着罗成说道。
吃过晚饭,罗松武父子在客厅闲聊,罗成没兴趣,他自己回房间了。
打开衣柜,最下边有一个夹层,那是专属于他的秘密藏宝地。
其实是以前柜子底下的裂开了,罗建国把碎木割断,随便找个块大小差不多的木板盖上,也没固定。
后来被翻箱倒柜的罗成发现了,这里就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罗成打开夹层,从里面掏出一个铁皮箱子,上面落了一层灰。
将表面擦干净过后,罗成打开盖子,满满的回忆映入眼帘。
箱子最上边放着一叠纸卡片,上面是各种水浒梁山武将的名字。
罗成还记得他小时候为了收集这一百零八张卡片,费了好大的力气,所有的零用钱买小当家方便面了。
为了开出来一号人物及时雨宋江,他把午饭钱都用来买方便面,连着吃了好久,最后也没能买到。
有天中午,小他一岁的晓勤妹妹过来缠着罗成,非要让罗成带她去买方便面,说她也乐意吃,但是不会买。
吃了半个多月方便面的罗成正伤心呢,没空理她,一直不带她去。
可她软磨硬泡,眼泪汪汪的跟在后面,罗成实在经不住,最后拉着她去了小卖店。
罗成无精打采的来到商店,问老板买了两袋,转交给晓勤。
晓勤非常开心,乐得直跺脚,平时奶奶很少让她吃这种垃圾食品,在她眼中罗成小哥哥最好了!
当她打开包装,很随意的把卡片握在手里的时候,罗成先是一顿,紧接着眼睛都直了。
“那啥,晓勤妹妹,好吃不?”
“我还没吃呐。”
晓勤正在努力的把方便面捏碎,这也是她跟罗成学的。
罗成正盯着她手里的卡片,口干舌燥。
“晓勤~你说,哥对你咋样?”
“还行吧。”
晓勤漫不经心的说道,她注意力全在方便面上。
她终于把面捏好了,张开手心,倒出来一小把,然后仰起头,把面一股脑的塞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相当满足。
“你要吃嘛~给~”
看到罗成痴呆一样的表情,晓勤伸直胳膊,把面递到罗成面前,她嘴里的面还没能咽下,说话含糊不清。
“我…我想要你手里的卡片,可以吗?”
这一刻,罗成觉得自己就像个坏人,利用了小妹妹的善良。
“你说这个啊。”
晓勤张开小手,露出那张已经被她握得稍微变形的卡片,很显然她不收集这些。
“不行呀,我答应铁柱哥哥了,以后吃小当家,里面的卡都给他。”
在罗成眼里,卡片上的宋江仿佛活过来,此刻正绽放着万丈光芒。
他好像在对罗成说着,就差这一张了,把我带走就集齐了,小丫头不识货快把我抢走吧。
罗成看如痴如醉,甚至没听清晓勤的话。
直到晓勤在他面前晃悠着小手,罗成才清醒过来。
“啥?你说啥?”
“我说我答应了要给铁柱哥哥……”
晓勤重复了一遍。
!
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罗成当场愣在原地!
“铁柱!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罗成在心里大喊,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
小孩子眼中这些东西太重要了。
这感觉就像,饥饿濒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颗白菜,满心激动的冲过去,刚要吃,发现背面已经被猪拱过了,没法吃了……
罗成害怕晓勤看出来,立刻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
“我……我送你回去吧。”
罗成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带哭腔。
路上,罗成一言不发。晓勤妹妹叽叽喳喳跟他说了好多话,他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宋江的那贱贱的嘲笑声。
“我要走喽,我要走喽,去找李铁柱去喽,他才是学校里第一个集齐卡片的人~”
终于到了晓勤家门口,罗成任务完成了,转身要走。
此刻他心如死灰,抬头向上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电视上有人说,这样子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
“小哥哥!”
闻言,罗成默默回头。
只见晓勤站在那,两只小手紧紧扣在一起,同时一只脚在地上胡乱画着圆圈,像是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我可以把这张卡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这天籁般的声音直直钻进了罗成的心底!
“你以后要一直陪我玩啊!”
一瞬间,罗成的眼中世界都不一样了,天气突然晴了,温暖的阳光撒下来,整个村子都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之中!
眼前的晓勤妹妹看起来那么好看,就像仙女下凡,是专门来拯救他的!
“没问题,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罗成邦邦拍着胸脯,用力的点头。
许久之后,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大个子李铁柱迈着八字步来到晓勤家。
他趴在晓勤家玻璃外,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去,十分憨厚的声音从他嘴里响起。
“小妹,小妹,你吃到卡片了没?
快给我,快给我,哈哈哈……”
屋子里,不见来人,唯有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传出。
“没有了,没有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怕罗成误会。”